第六十四章:梁朝
清晨,晏雲開似醒非醒,迷迷糊糊地閉著眼,習慣性地摸了摸身邊,卻摸了個空。他懵了兩秒,茫茫然睜開眼睛,翻身下床。
從卧室出去,外面也很安靜,餐廳廚房沒有動靜,客廳也沒有人。晏雲開趿拉著拖鞋,穿過客廳,拉開窗帘。
落地玻璃門后的陽台上,趙盜機穿著柔軟的睡衣,腳踩拖鞋,從背面依然能看出那挺拔的身姿。他一隻手插在褲兜里,一隻手的中食二指之間著一支煙,從十幾樓的高度往下望,綠化區的一花一草皆能收入眼中。
趙盜機先前養了幾天的魂魄,被張僧繇這麼一折騰,又一朝回到解放前。原本快要完全融合在魂魄中的祖龍殘魂不再沉寂,蠢蠢欲動起來,雖然能讓他更好地利用祖龍的力量,但是卻有點不受控制了。
在又一次夢魘后,他鬱悶地強迫自己醒過來,躡手躡腳地拿上劉臻言給他特製的煙,出來思考人生。
察覺到身後有人,趙盜機回過頭去,看見晏雲開在客廳里。兩人隔著一道玻璃門,對視一眼,晏雲開微笑,兩手放在胸前,朝他比了個心。
趙盜機也微微一笑,垂下眼帘,低頭吸了一口煙,而後抬起下顎,對著裡面的人緩緩吐出一圈白霧。
這抽煙的姿勢是不是練過,太酷了吧……
晏雲開捂住心臟,作出「會心一擊」的模樣。
玩也玩夠了,晏雲開拉開玻璃門,探出半個腦袋,笑著問道:「起這麼早,不去做早餐,在這兒裝什麼深沉呢?」
「沒事。」趙盜機抵著他的額頭,輕輕將他推進客廳,「洗漱去吧,我去做早餐。」說著,俯下身將煙頭碾滅在煙灰缸里,特別自然地挽起睡衣袖子,朝廚房裡走。
晏雲開刷完牙洗完臉,敲敲書房的門,過了一會兒,小白龍來開門,元氣滿滿地打招呼:「嫂子早啊。」
空氣中傳來煎蛋的香味兒,小白龍吸吸鼻子,眼睛一亮:「哥哥在做飯嗎?好想吃!」
「先去刷牙洗臉。」晏雲開指了指洗手間,「吃完飯還要跟我去單位哦。」
「噢噢噢,好的,沒問題。」小白龍比了個「OK」的手勢,興高采烈地鑽進洗手間里。
趙盜機的廚藝說不上太好,也說不上壞,但是晏雲開和小白龍都很捧場,切片麵包夾著煎蛋,配上一杯鮮牛奶,吃得一乾二淨。
晏雲開熟練地收了碗筷,非常迅速地洗完。
「要走了嗎?」小白龍換好了衣服,問。
趙盜機老神在在地坐在沙發上,用手機刷新聞,說道:「再等等。」
晏雲開挑了一款香水,換了西裝,扣上袖扣,領帶系成溫莎結,做完這些,他站在櫥櫃前挑選領針。
十分鐘過去了。
晏雲開終於挑選好滿意的領針,對著鏡子別好,最後再用黑色發繩將頭髮束起來。
他左右端詳著自己,發現兩邊耳垂上的耳洞太久沒用,怕要堵了,又在一個小盒子里翻了半天,翻出一對造型簡約的黑色碎鑽耳釘,仔細地戴在耳朵上。
再戴上金細邊眼鏡,完美。
晏雲開甩了個響指,出去說道:「走吧。」
小白龍總算明白趙盜機那副優哉游哉的表情是什麼意思了,嫂子這打扮得也太久了吧!
「我從來不化妝,已經很快了。」晏雲開真誠地說。
……
小白龍的審查還在繼續,他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會是重點監管對象,不過小白龍不在乎這些,對於目前的生活,他非常滿意。
將小白龍送到審訊室后,晏雲開拉著趙盜機,去找了一趟劉臻言。
和尚翹著二郎腿坐在辦公桌後面,嘴裡叼著一根煙,桌上煙灰缸堆滿了煙頭,辦公室內煙霧繚繞,跟逢年過節時滿是香火的佛殿似的。
晏雲開咳了兩聲,替他按開排氣系統,吐槽道:「你要坐地成佛了還是怎麼?這麼抽下去,肺不要了?」
「你來做什麼?」劉臻言很愁,「張僧繇有線索了?」
「不是。」晏雲開指指趙盜機,「你幫忙看看他的魂魄怎麼樣了,感覺從法陣里出來后,有點後遺症。」
劉臻言打量了趙盜機一眼,納悶:「他自己感受不出來嗎?」
晏雲開故作羞澀笑:「這不是怕他不說實話么,唉,我男朋友總是不想讓我擔心,很多事都不告訴我。」
劉臻言被他造作的姿態雷壞了,又被迫吃了口狗糧,翻了個白眼。
一旁趙盜機也滿頭黑線,有點想笑,又不敢笑,瞥了晏雲開一眼。
晏雲開「呵呵」一聲,立刻恢復成優雅從容的模樣,朝趙盜機做了個「請」的手勢,趙盜機無奈,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什麼癥狀?」劉臻言嘆了口氣,問道。
趙盜機簡單地將祖龍殘魂所記錄的記憶說了一遍,說到「太極」這個人的時候,還下意識抬頭看了看晏雲開。
劉臻言摸著光禿禿的腦袋,自言自語:「洪荒時代的仙神中,有太極這一位么?難不成是三清門下的弟子?」
晏雲開攤了攤手:「我可什麼也不記得。」
「既然已經輪迴轉世,不記得是正常的。」劉臻言淡漠地說。
趙盜機看了二人一眼,緩緩說道:「『太極』收了祖龍殘魂,而梁朝時殘魂出現,附在了畫壁上,這才有二龍騰雲而出,留下畫龍點睛的典故,那麼……」
「那麼梁朝時,太極或許也在。」劉臻言接話。
趙盜機點點頭:「鏡花之術最多只能追溯到梁朝,我要試試。」
晏雲開毫不猶豫地說:「我也要看。」
自打張僧繇出現以來,或者說,自打趙盜機來到北京的那一刻,梁朝就是一個他們無法避免談論的時代。
所有的事情追溯起來,都要回歸到這個早已遠去的、一千多年前的朝代。
劉臻言沉吟片刻,說道:「我也想看看。」
「呃,要碰額頭嗎?」晏雲開想起上一次回到民國時的情形。
趙盜機搖頭,他的功力都盡數恢復了,不再需要那種靈台接觸的方式:「碰到我就行了。」
晏雲開便二話不說地牽住他的手,劉臻言糾結了一下,最後將手搭在趙盜機肩上。
趙盜機啟唇,吐出低沉的龍吟聲,而後耳邊響起風聲,空中隱隱約約傳來和尚們誦經的空靈梵音。
他們落在一座佛寺中。
劉臻言率先睜開眼,觀察著周圍:「這就是安樂寺?」
「嗯。」趙盜機應了一句,看著這座寺廟,他不禁有些恍惚。
實在是太久遠了,過去了一千五百多年,他的記憶業已模糊。這座梁朝時在金陵名噪一時的佛寺,早就淹沒在歷史的洪流之中。
晏雲開皺了皺眉頭,只聽腦海中「嗡」的一聲,心口處的偃骨驟然發亮,太極圖案似乎感應到什麼熟悉的力量,活躍地旋轉著。
腦海中出現陌生的畫面,如同多倍速播放一樣,在飛快地過劇情,雜亂的聲音、對話同時出現,攪得他頭昏腦沉,一時有些吃不消。
「怎麼了?」趙盜機敏銳地注意到他的不對勁兒。
晏雲開遲疑道:「腦子裡突然想起很多東西,好像是……前幾世的記憶。太模糊了,抓不住。」
劉臻言看了眼天空,嘀咕:「我也有種奇怪的感覺。」
趙盜機擰了一下眉頭:「可是鏡花之術並不是真實的,按理說,應該察覺不到任何力量。」
劉臻言搖搖頭:「我的是一種預感。而晏六的反應……他那塊偃骨中必有玄機,有任何反應都不要覺得奇怪。」
趙盜機點了點頭,領著他們在佛寺中行走,直到來到一塊牆壁前,才停下了腳步。
牆壁前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的人,三人躍到牆沿,從上往下看,只見牆壁上畫了四條白龍,而站在畫壁前面的那個青年,正是張僧繇。
這個時候的張僧繇還有一個帶著書卷氣,意氣風發的青年,他畫技出眾,頗受梁武帝賞識,因此專門命他來安樂寺作畫。
畫壁上的四條白龍栩栩如生,只是都沒有點上眼睛。
「張僧繇雖然傲氣,說過『點之即飛去』這種話,不過,他應當沒有想到兩條白龍真的破壁而出。」趙盜機淡淡地說。
張僧繇提起畫筆,神情專註,給一條白龍點上眼睛。
天際響起一聲驚雷,雷電劈閃,卻不落在地上。
趙盜機沒有再看下面,而是張望著周圍,觀察著附近的每一個人。
晏雲開心口的太極執著地亮著。
在張僧繇給第二條白龍點上眼睛時,趙盜機終於看到了那個青衣道人。雖然前兩次都沒有看清他的模樣,但是他只一眼,便認定了那就是太極。
因為這個人,和晏雲開長得一模一樣。
「在藏書閣上。」趙盜機開口。
晏雲開和劉臻言抬起頭,看向藏書閣,閣頂的檐角上站著一個衣袂飄飄的青衣男子,那男子及腰長發在風中飄揚,神情溫和,認真地看著畫壁。
太極抬起雙手,手上現出一個八卦太極圖形,他將八卦太極輕一抖,青色光點從中飄出來,那光芒盛極,團團光點朝著畫壁的方向飄來,融進了那兩條點了眼睛的白龍身上。
一時間,天際風雲變幻,雷電閃動,畫壁震動,第一條白龍破壁而出,在天際盤旋一圈,飛向遠方,不知所蹤。
就在那一剎,周圍圍觀的百姓懼怕不已,紛紛伏地,而張僧繇卻執著畫筆,在第二條白龍飛出之前,又在白龍身上添了幾筆。
小白龍飛騰而出,一道符咒一閃光,融進他體內。
「張僧繇這人心思太重,這麼短的時間,他居然還能想到在小白龍身上下咒。」劉臻言低語,「話說那太極,難道是……」
趙盜機和晏雲開齊齊看向他。
劉臻言不確定:「開天至寶,太極圖。」
「……我以前不是人嗎?」晏雲開表情奇怪。
「啊?」劉臻言瞪他,「這是重點嗎?」
晏雲開:「……」
劉臻言看向太極,沉聲道:「究竟是不是,再看看就知道了。太平二年,也就是557年,天魔現世。根據記載,太極圖化身為人,入世降魔。」
晏雲開抓偏了重點:「劉哥,你哪兒來這麼多『根據記載』?是什麼孤本古籍,我沒看過的么?」
「根據我的記憶。」劉臻言面不改色地改口。
晏雲開感慨:「你果然是個老妖怪。」
趙盜機看了劉臻言一眼,平靜道:「你輪迴轉世也經歷了這麼多世,還記得?」
「是啊,人家達瓦頓珠要是記得也就算了,你一個漢傳佛教的大和尚,怎麼也搞人家那一套?」晏雲開說。
劉臻言真是服了這兩個人,嘮嗑也不看看時間地點,只得不耐煩地擺擺手:「喝了孟婆湯,誰還記得那麼多。不過我將經歷過的一些重大事件都記載我的佛骨中,佛骨生生世世都跟著我,要是偶然發現了,就拿出來看看。」
什麼騷操作……晏雲開服氣了。
「別聊了,太極都走了。」劉臻言說著,搭上趙盜機的肩膀,「轉場轉場。」
趙盜機主動牽起晏雲開的手,時空扭轉,來到了下一個場景。
黑雲壓城城欲摧,呼嘯的風刮過。
這裡是一處戰場,屍骨累累,沿途滿是殘破的屍體。
一隻巨大的黑色魔物與太極激烈地打鬥著,太極抖落開一個八卦太極圖形,一陣狂風吹來,那黑色魔物嘶吼一聲,猛地鑽進了太極圖中。
太極收了太極圖,卻眉頭一皺,痛得單膝跪在地上。
太極圖上溢出一絲黑氣,天魔在圖中自爆了。
遠處,一個和尚趕來,見此情狀,竟是直接顯露羅漢金身,上前攙扶著青衣道人,責備道:「你……哎,怎地直接讓他鑽了進去!」
太極苦澀一笑:「老師說我此番入世,因果之下,必有一劫,真是應驗了。罷了,左右也降服了魔物。」
「可是太極圖中都是魔氣,這三十三重天,你如何上去?」和尚皺眉。
太極搖頭,驀地一頓,抬頭看向天上,面露詫異之色。
「怎麼?」
「老師傳音於我……」太極遲疑,「說我本是法器之靈,修成人身,靈智不穩,叫我入六道輪迴修行。」
和尚愣了,半晌,點頭:「也好。我佛也叫我入輪迴修心,沒準以後咱還能遇上呢。」
橫屍遍野,鴉鳴四起。
面容俊秀的年輕人難得面露躊蹴,良久,長嘆一聲,對著天際作揖:「弟子此番前往六道輪迴,不知何時能修得正果,且先拜別恩師。」
天邊出現一道金光,道德天尊回應了。
趙盜機三人遠遠地看著這一幕,均是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晏雲開才開口說:「劉哥,咱倆真是有緣呢。」
劉臻言艱難地說:"不要當著你男朋友的面說這種會讓人誤會的話。"
「呵呵,孽緣呢。」晏雲開說。
趙盜機擰著眉,盯著太極那一邊,目光沉沉的,不知在想什麼。片刻,才收回視線,問:「還看么?」
劉臻言問:「能看看張僧繇畫龍后的處境嗎?……算了,不看了。」
「嗯?」
「不看了。」劉臻言呼出一口氣,「不想為他作惡找借口。」
「那回吧。」
晏雲開扭過頭,最後看了太極一眼,也許是太匪夷所思了,他現在反而沒有任何感覺,還很鎮定,就像看了一部電影一般,儘管震撼,儘管深受觸動,卻並不能夠感同身受。
晏雲開突然對自己前幾世的記憶有些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