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灰色塵埃

第六十二章 灰色塵埃

安祈禕蹲在原地,手臂被她抓出一道道紅痕,憤怒在腳下生出根來。那些積蓄在內心裡對父親的溫柔的幻想,此刻被摔碎成一千一萬片零碎的破爛。

變成了恨。變成了痛。變成了委屈。變成密密麻麻的帶刺的藤蔓,穿刺著心臟的每一個細胞,像冬蟲夏草般將軀體吞噬乾淨。

安璨似乎是失去了理智,抓著女人的頭髮摁著腦袋就往牆上撞,一下又一下的撞擊聲聽起來格外心驚,一剎那,女人的喊叫與男人的咒罵充斥了整個屋子。

一聲聲不間斷的重撞在安祈禕耳邊是散不開的驚雷,她很害怕,她沒辦法阻止他們之間可怕的戰爭,也不想看到女人無能為力的摸樣,直至最後離開她……

安祈禕看到女人掙扎的力氣逐漸減弱,灰色的牆面變成暗紅色,而女人嘶啞的呼喊聲也變得沉溺。

「……小禕,殺了他……快啊……」

安祈禕連滾帶爬地跑回了房間,她的牙齒止不住地打顫,在冰冷的房間里咯吱作響,顫抖著默念:「不要叫我,不要在這個時候叫我小禕……求你了……」

如果這是夢的話那就好了,這樣當她醒來的時候還能繼續看見太陽,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去上課,每天能偷偷看一眼那個男孩,那樣她就知足了……

天什麼時候才能亮?

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個地方。

她的視線正好能看到男人被女人抓得流血的手臂,以及女人扯著嗓子在喊她的名字。

「小……小禕……」

她已經一無所有,還會在乎什麼?既然得不到愛……得到恨似乎也不錯,她只希望這一次的自己,能夠保護那個貪心又懦弱的母親。

「你居然敢讓那個孬種殺我!你看我待會兒不把她的皮……啊!」

安璨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身後的一個蠻力扯倒在地,恐懼與窒息感交雜在一起,使得他只能躺在地面上不停地蹬腿,手卻怎麼也扯不斷勒在頸部的麻繩。

安祈禕發狠地把兩根繩絞緊在一起,打的結越多,男人的臉就越是紅得發紫。

林燁得到解脫后跌坐在地上,整個人還保持著恢復狀態,頭上接連不斷地流出血液,流到唇間,流到下巴,滴落在地……

「嘔……」男人的喉嚨間溢出幾聲乾嘔。

安祈禕一隻腳踩在他的肩上,用盡全力地向後拉著,眼裡一點光都沒有,如同行屍走肉般行動著,一點點地收緊……

殺了他。

殺了他……

腦海里滿是這個聲音,再無其他,只要再用一點力氣,這個廢物就再也不存在了……

後腦勺突然遭到一個重擊,安祈禕錯愕地回頭,只見林燁充滿淚痕的臉,以及她手裡已經破掉的酒瓶。

一陣熱流流淌到耳後,蜿蜒向下。

「……媽。」安祈禕有些不敢置信,顫抖的唇有些哽咽地發出一聲輕喚。

她想要解釋,不管她說手誤也好,說沒看清也罷,她都可以原諒……

「要是他死了,我跟你沒完!」

鮮紅的血液從她單薄的白色襯衫滲透出來,畫面像是被靜止了,只剩下各種物體的灰色輪廓,還有女人呼吸時吹出的熱氣,像一層均勻的淚薄薄地撲在臉上。

如同全身都被抽幹了力氣,終於在一滴眼淚掉出眼眶時不支倒地。

林燁看也不看地就推開安祈禕,衝上前解開纏繞著的麻繩,顫抖著手去探男人的鼻息,隨後緊抱著男人的身子發出一陣輕聲的抽泣。

「媽。」

「不要叫我!滾……滾啊!不要讓我看見你!我寧願從來沒有你……」

後面林燁還說了些什麼,她沒聽清,也不願聽清,她只記得當她跌跌撞撞跑出弄堂,街坊鄰居都用同情的眼神看著她,那樣的眼神就是玻璃渣子,一點一滴揉碎進心裡。

遠處傳來綿長的歌聲,伴隨著浮動在黑色上空五顏六色的燈光,整個夜晚都被熱鬧的氛圍渲染著。

原來那邊這麼熱鬧啊。

安祈禕仰望著上空,忽然就笑了,笑得開懷,笑得認真,笑得哽咽……她從來就不認同『人人生而平等』,因此也沒什麼好絕望的。

從小她就要比同齡的孩子機靈,她以為她的命運會很特別,她相信她的人生會絢爛多彩,因此更加堅定不會平凡地生活,平凡是安逸的,也是毫不起眼的,再簡單點也就是無聊的意思。

曾經的她是多麼不甘於平凡,如今,她在平凡之下。

「快!著火了!著火了……」

只聽嘈雜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朦朧的實現猶如籠罩著一層白霧,安祈禕的視線順著火光處望去,弄堂右邊拐角處,頭頂冒著黑乎乎的煙,猶如枯槁的鬼手不斷變換著摸樣。

「爸……媽……」

安祈禕靠在牆角邊,鋪天蓋地的疼痛與絕望向她襲來,她的世界慢慢被黑暗籠罩,就好像有一個塑料袋突然罩住了她的頭,讓她覺得連呼吸都不順暢,此時的她人不人鬼不鬼,渾身的血無疑不在昭示著她的過錯。

她不該逃跑的……

巷口有人經過,除了流露出同情之外,沒有一個人為她痛苦的呻吟而停留,沒有一個人願意為她擺脫絕境,他們在乎的,只有那場大火會不會殃及自家。

安祈禕虛弱地半閉著眼,血跡斑斑的手漸漸收緊,指甲嵌進皮膚的肌理,「我……我還……不想死……」

「喂!你沒事吧?」

男孩兒朗潤的聲音傳來,帶著能衝破一切的力量,撥開眼前繚繞的迷霧。

那一刻,安祈禕真的以為她看到了希望。

這個夜晚就像春天一樣繾倦纏綿,給眼前的世界蒙上一層輕紗。

「救……救我……拜託你救救我……」

刑皓霖見到那個躺在地上的女孩的時候,內心升起一種難以容忍的窒息感,那件校服襯衫幾乎快要認不出原樣,黑乎乎地貼在女孩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膚沒有一處是完好的。

這種同情感讓他非常厭惡。

說來奇怪,因為是兩家交好的關係,他與安祈禕也算是從小就認識,可絕大多數時候,她給他的感覺又過於讓人討厭。

那種不論身處何地都顯得多餘的感覺,很討厭。

那種無人問津自生自滅的感覺也很討厭。

刑皓霖向女孩兒伸出手,嚴重的潔癖讓他忍不住地擰眉,心想著『過後一定要多洗幾遍』

她彷彿感受到一雙手撫摸上她的臉頰。在豁然沉寂的角落裡,只餘一絲微不可聞的嘆息。

「不是我的錯……不是我不是我……」

刑皓霖聽著她喃喃的自語,一隻手穿過她的腦後將她抱在懷裡,粘稠濕熱的觸感讓他心裡一顫,女孩慢慢流失的溫度連帶著他的思緒變得緩慢。

安祈禕扯了扯嘴角,輕附在他耳畔,「救我,我還不能死,我答應他了,我不能言而無信。」

肩膀處的重量逐漸加重,額前的碎發遮住刑皓霖晦暗不明的雙眸,他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噎住,有些乾澀發疼,「他不會在意你的。」

「他在乎……」

即使是快要睡過去的前一瞬,安祈禕還是不服氣地想養證明這個事實,人要是沒有了期待,活著也就沒了意義。

警笛聲逐漸變得清晰,有光線從巷子口外湧進來,照亮了地上的女孩兒,和那個定格住了的男孩兒。

淪為背景的那片火光,忙亂奔跑著的住戶居民。

世界安靜得可怕。

其實無論夜晚多麼漫長黑暗,日出依舊,晨曦依舊,一切與往常一樣不斷重複。

這樣的生活就像流水線,今天該完成的任務沒有人會落下。

耳邊響起時鐘的敲擺聲。

太陽穴隨著敲擊聲傳來陣陣鈍痛,聞著消毒水的味道,她睜開眼。看著吊瓶嘀嗒嘀嗒地正往靜脈里輸送,安祈禕有些反應不過來。

光線從窗帘的縫隙中穿透進來,周圍的一切都是白色的擺設。

這裡是醫院?

她為什麼會在醫院?

安祈禕翻個身,後腦勺傳來強烈的刺痛感。

「爸媽!」她驚呼出聲,記憶里能看到的畫面,只有那片火紅色的光,以及繚繞在屋頂的黑色煙霧。

「你醒了!」

尋聲望去,只模模糊糊地看見何瀟瀟止不住地滿臉欣喜。忽然眼前一陣發黑,安祈禕難耐地眯了眯眼,「你……」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還不舒服?」何瀟瀟急忙上前問道。

安祈禕勉強坐起來,忍者頭上的疼痛。她抬手想去摸,感覺手背被牽扯著有些不自在,拿下來一看,是幾條交錯的白色膠布,整條手臂都因為這個冰涼的液體也有些發僵發冷。

何瀟瀟把她的手拉回床上,出口制止:「嘖,你別亂動。」

安祈禕抬起頭,旁邊的空床上是何瀟瀟的書包,估計是中午一下課就趕過來的吧。

「我爸我媽呢?」安祈禕淡淡的表情像是墨水一般。

地面有些濕漉漉地,散發出濃烈的消毒水味道來。空氣中微小的粒子在陽光照射下上下浮動。

何瀟瀟轉身去拿書包,把書包拉鏈玩兒似的來回拉了幾遍,可從她微微顫抖的手來看就知道她不是在玩,她在逃避。

安祈禕點點頭,掀起被子就悶頭鑽了進去,眼角滑過一瞬的滾熱,流淌進發間。

她縮在被子里瑟瑟發抖,被淚水浸濕的碎發黏附在泛紅的臉上,後腦勺也因為這一舉動更加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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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證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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