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劉金貴帶着顧昕然到了B市火車站后,已經有容家的人派了司機帶着方駝背的老婆等在車站門口了。

劉金貴一看到那膚色有些黑的中年婦女,就笑着湊上去親親熱熱地喊她:「羅姐,您還親自來接我們呢?哎呦,這大熱天的,這可怎麼當的起,您給個地址,咱們自己過去就行了。」

說完,還把顧昕然扯到身邊,讓她喊人家羅姨,顧昕然低着頭小聲地喊她,那女人打量了她一番,點點頭道:「還行。」又看了眼劉金貴,心裏閃過一絲厭惡,他以為容家是什麼地方,是隨便什麼人想去就能去的?要是不來接他們,怕是連容家門前的路都進不去,「容家規矩大,一會兒到了別亂說話,上車吧。」

劉金貴臉上的笑容一僵,隨即點頭哈腰得跟着坐上後座,顧昕然也戰戰兢兢地上了車,羅嫂跟司機坐在前面,那司機從頭到尾都沒說話,彷彿根本沒看見他們兩人似的,羅嫂也是扭著臉看着窗外,臉上沒什麼表情。

劉金貴一輩子沒做過這麼高級的車,坐在上面搓了搓手,沒忍住往真皮座椅上摸了摸,就差流口水了,羅嫂從後視鏡里看見他這德行,眼裏閃過一絲不屑,倒是坐在他旁邊的女孩子,安安靜靜低着頭,不多話的樣子,讓她稍微滿意一點,同時,想到家裏的澤少爺,又不忍不住有些可惜。

算了,等見過老爺子,就打發劉金貴走,眼不見心不煩,至於這個女孩子,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劉金貴腆著臉跟羅嫂套近乎,「到底是有錢人家,這車坐着可真舒服,羅姐,這次真的是多虧你了,要不是你,我們家昕然哪有這樣的命,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羅嫂打心裏是看不起他這種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做派的,她在容家呆了十幾年了,回那村裏的次數屈指可數,她雖然是個下人,但在容家那種氛圍的熏陶下,即便是個下人,也覺得比普通人高那麼一等。

聽到劉金貴說這種話覺得自己頗為丟臉,皺着眉冷冷道:「我不過就是牽了個線,成不成得還不一定,你也別高興得太早,你閨女能不能進容家的門,還得看老爺子的意思。」

劉金貴訥訥地應了一聲,伸手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再也不敢說話了,顧昕然靜靜地坐在一邊,眼神空洞又迷茫。

看着外面穿梭不息的車流和兩旁飛馳而過的風景,都是她從來不曾見過的熱鬧,這個她只在課本中聽說過的城市,彷彿連空氣里都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味道。

她身在輛一路飛馳的車上,鼻端都是從來不曾聞到過的味道,不知道自己會被帶到哪裏去,也不知道在這個陌生又冰冷的城市裏,她要怎麼生活下去,她就像一株沒有根的草一般,永遠只能從一個地方流浪到另一個地方,尋尋覓覓一輩子,可能都找不到一個能讓她安心紮根的地方。

車子從火車站一路往北開,路上的車輛和建築越來越少,路卻越來越寬,原本路兩邊高樓林立,路上都是來來往往的車輛,現在兩邊卻都是筆直的參天大樹,整整齊齊地排布在馬路兩邊,路上也看不到一輛車,空氣靜謐地只能聽見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顧昕然不自覺地緊張了起來,抓着裙擺的手裏滿是冷汗,旁邊的劉金貴也是緊張地滿頭大汗,不住地拿手摩擦著自己的膝蓋,藉機來消除自己的不安。

通過寬闊筆直的馬路,來到一扇鎏金雕花的大門前,那門前有兩個穿着軍裝站得筆直的軍人,看到他們的車子就上前一步走到大門中央,伸出一隻手示意他們停下,手上的白手套纖塵不染。

司機搖下車窗,跟走上前的軍人耳語了幾句,那軍人點點頭給他們打開了大門。

車子緩緩開了進去,顧昕然坐在後面,只看到一條寬闊的大路通向前方,兩邊是一片青綠的草地,左手邊的草地上遠遠地能看到草地中間放着白色的桌椅。

「這裏是容家老宅,大少爺出了事後就一直住在這裏,老爺子愛清凈,一會兒進去了,沒叫你說話就別開口了。」羅嫂淡淡地開口,從後視鏡里看了坐在後面的兩人,又些輕蔑地撇了撇嘴,看他們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劉金貴搓着手連連點頭。

到了容家主宅門口,羅嫂讓劉金貴和顧昕然先下車在門口等著,她整理了下衣服,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兩人在門口等了快半個小時,才看到羅嫂從裏面出來,臉色凝重地走到兩人面前,「跟我進來吧。」

劉金貴緊張地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戰戰兢兢地跟在羅嫂身後,顧昕然一路都低着頭,她此時處於一片空白的狀態,只知道跟着前面的人走。

一進門就能看到一個巨大的客廳,地上鋪着花紋繁複的地毯,左邊客廳中央擺着一張紅木的方形茶几,旁邊放了三張配套的沙發。

此時那裏聚集著不少人,兩邊沙發上坐了四個人,正對大門的沙發上,坐着一個拄著拐杖頭髮花白的老人,顧昕然一進去,就感覺到眾人的視線從四面八法投射到她的身上,看得她背上一層層地冒冷汗。

顧昕然蒼白著臉站在門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客廳里靜得彷彿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她有些畏懼地往後退了一步,就看到左邊沙發上突然站起來一個女人,有些激動地指著顧昕然道:「誰把她帶進來的!給我滾出去!我絕不會同意讓我的兒子娶這種女人!」

顧昕然被她吼得一愣,下意識地抬頭看過去,就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正拿手指指着她,白色繡花的旗袍包裹着她玲瓏有致的身材,一頭黑髮高高地挽起,臉上畫着精緻的妝容,即使是在這樣橫眉怒目的時候,也漂亮的驚人。

顧昕然有些茫然地看着客廳她,這地方的人和物,似乎都有種令人無法接近的感覺,昂貴、冰冷,彷彿是從骨子裏在拒絕她的靠近。

她的存在,就像是在這個金碧輝煌的客廳里,突然出現的一個塑料杯子一樣,突兀又廉價,不僅僅是格格不入,更是不可思議,讓人忍不住驚奇,她到底是怎麼出現這裏的?

林媚站在那裏,氣得臉色都有點發青,從顧昕然踏進這客廳的那一刻起,她就覺得自己的尊嚴和驕傲彷彿正在被人一點點的踐踏,她似乎都能聽見現在站在她旁邊的人,都在竊竊私語地看她笑話。

她養了二十八年的兒子,因為車禍,毀了容貌斷了雙腿,像個廢人一樣躺在床上,他原本應該比這世上所有人都過得好,如今卻只能委曲求全地娶這種一看就是下等人的女人?!

林媚用自己挑剔又刺目的眼光上下打量顧昕然,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剛剛買的便宜貨,不知道是從哪個地攤上弄來的,她的鼻子甚至能聞到那件衣服上散發出來的刺鼻的甲醛味道!腳上還穿着又臟又破的球鞋,鞋邊上甚至都有些開膠了,沒有化妝,顯然也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化妝!

就算她的兒子現在出了事,他也還是容家的大少爺,天之驕子,長子嫡孫,哪怕他一輩子躺着不動,她也能讓他過上衣食無憂的富足生活,憑什麼讓他隨隨便便地就娶這麼個女人!

她真的是不懂,老爺子到底是想找個人照顧他,還是想找個人氣死他!

「爸爸,我不會同意的,小澤根本不需要一個這樣的妻子,這種妻子對他的將來沒有一點幫助,您現在就讓她走吧?」林媚轉身看着坐在主位上的老人,一下子就放軟了語氣,「小澤……小澤的身體會好的……」

站在門口的劉金貴也跟顧昕然一樣被林媚的聲色俱厲嚇得不敢說話,他已經隱隱感覺到這件事沒有他想得那麼容易了,但他不甘心就這麼放棄,羅嫂之前就說過,只要他們家老爺子能點頭,顧昕然嫁進了容家,那容家一定不會虧待他的,他不想再過那種窮困潦倒的日子了,所以他決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雖然畏懼這客廳里形形色色的眼光和林媚的氣勢,劉金貴還是硬著頭皮開口道:「那個……各位老爺,夫人,我這女兒別的不敢說,吃苦耐勞那真的是一等一的好,你們別看她年紀小,她什麼都能幹,真的,有她伺候大少爺,你們儘管放心就好……哎呦……」

劉金貴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站在旁邊的羅嫂狠狠地踢了一腳,他有些不解地轉頭看她,就見羅嫂的臉色十分難看,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這才反應過來剛才羅嫂說過的話,瞬間出了一身的冷汗,看着裏面那些人臉上似笑非笑的神色,有些訕訕地閉上了嘴巴,不敢再說什麼了。

劉金貴的話一說完,客廳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坐在林媚身邊的男人,扯了扯林媚的手示意她坐下,小聲地安慰她:「你別這麼激動,爸心裏有數。」

林媚一把甩開了男人的手,「你當然不激動!反正在你眼裏,小澤只不過是我一個人的兒子!他變得怎麼樣都跟你沒關係,用不着你假惺惺!」

容振天臉色微變,有些不高興的說道:「你說這些做什麼!小澤出了事大家心裏都難受,你這麼說又有什麼意思!」

林媚還沒來得及反駁,就聽見坐她對面的容振雲開口道:「就是啊大嫂,你這話說得也太讓人傷心了,小澤出了這樣的事,我們大家心裏都難過,爸也是為了小澤好,農村丫頭有農村丫頭的好處,沒那麼嬌氣,小澤現在這個樣子,你要給他娶個大小姐,人家也不願意啊!」

林媚一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在幸災樂禍,心裏恨死了這些看熱鬧的人,卻又沒辦法發作,只冷笑一聲道:「二叔這話的意思是,小澤現在這個樣子連娶個像樣的老婆都不行嗎?我偏不信,明天我就放出消息去,我就不信,容家的孫少夫人沒人要當!」

「都住嘴。」原本閉着眼睛坐在主位上的老爺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張開了眼睛,沉沉地開口道,「當着外人的面說些什麼呢?活了這麼多年都不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嗎?你站着幹什麼?坐下!」

林媚氣憤地坐下,順便又狠狠地瞪了顧昕然一眼。

老爺子看了看站在門口的顧昕然,道:「你叫什麼名字?」

顧昕然突然被他提問,一下子就愣在哪裏,劉金貴一看她那沒出息的樣就着急上火地想打人,於是他就推了顧昕然一把,情急之下沒掌握好力道,顧昕然又正處在茫然中沒準備突然被他大力地推了一把,整個人都摔在了地上。

客廳里的人都忍不住竊笑起來,對他們來說,這對突然出現的父女,就像是兩隻冒然闖入人類世界的猴子一般,笨拙又低劣,醜態百出。

顧昕然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還沒來得及說話,劉金貴就扯着她的手迫不及待地回答:「叫昕然!顧昕然!您喊她昕然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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