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雲家大禍
「阿杳……阿杳……」
有一絲微弱的聲音。
她用力地睜開眼,及眼之處儘是枯霜白雪,遠眺荒無人跡,飄忽的霧氣,在頭頂騰騰而起,四周白茫茫一片。
她沒有穿鞋子,身上只罩了一襲雪白的薄紗,猶猶豫豫恍恍惚惚地走著,那個聲音似乎一直在前方呼喚著她,每走一步,腳下是被蒼枯尖銳的雜草割傷,烙下的血印子。
「阿杳……阿杳……不要再往前走了……不要再往前走了……」
聲音再一次傳來,帶著哭腔。
她神色恍惚,拚命搖著頭,「你是誰?」
她堅定地跑過去,撥開濃霧,只見眼前白雪逆散,荒原頓時化成了綠洲,溪水邊的青石板上坐著一個小巧的女子。
和她一樣身著白色薄紗,腳上沒有穿鞋,一頭黑髮整整齊齊地紮起,雙髻戴著銀鈴釵,嘴角梨渦淺淺,眉心硃砂。
一模一樣的一張臉。
那女子笑著,雙腳在溪水之中來回輕盪,見到她,突然一瞬停了下來,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
「阿杳……」她朝著她的方向看過來輕輕張了張嘴。
隨即,整個人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面目開始猙獰,臉上露出可怕的笑容。
「哈哈哈……你終於來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放下這麼多人不管。」
「若你死,死你一個,若你活,全天下的人都將為你陪葬,你一定會選擇天下人的,對不對?」
那人笑著,朝她伸出手,緊接著,她猛地抱著頭大喊一聲,「阿杳你快走,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淚水在她雙頰滾落,「你回到你的世界去,不要再繼續待在這個世界了。」
「你可知若是逆天行命,氣數散盡之後,等待你的只有死亡,你是救不了所有人的。」
她站在溪水一側,看著對面青石板上,像精分了的那個人,同一個人,說著兩個人的話,他們在說什麼,卻完全聽不懂。
她想逃,腳下卻像被定住了一般。
「你是誰?」她再次小心翼翼地試探。
「我是誰?阿杳,我是……你啊……」那個人抬起頭,一雙眼睛目愣愣地沖她笑。
突然,她揚起臉,雙腳往後一蹬,白紗輕起,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度,接著整個人鵝毛一般,緩緩飄蕩到她面前。
「生死皆命數,你來我便息,一魂雙生子,何其哀不幸。」
她靠近,在她耳畔輕語,隨即,雙手往前,徑直將她推入水中。
……
「啪……」
「啊……」林杳猛地從床上坐起,一身的冷汗已將身前的被褥打濕一片。
她伸手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珠和臉上的淚水融在一起,渾身濕漉漉的。
屋外是濃稠黑夜,冷風幾乎要將窗口的木栓子吹斷。
「小姐莫怕,不知從哪裡來的野貓兒,打碎了院子里鸚鵡的玉食盤,奴婢已經讓人收拾了。」
門被推開,醜醜披著外衣,提著一盞燈籠,小心翼翼的進門,將燈籠掛起。
林杳還喘著氣,雙手緊捏被褥,轉眼看向外面黑漆漆的夜色,「現在幾更了?」
「三更剛過。」
「小姐可是又做噩夢了?」醜醜見她滿臉汗水,怕她著涼,連忙將披風解下來給她披上。
她吐出一口氣,抬眼看著醜醜,搖搖頭,愣了許久又再次躺下,「無事。」
直到醜醜走後,才又睜開眼。
「生死皆命數,你來我便息,一魂雙生子,何其哀不幸?」林杳輕口念出聲,似乎已經知道了什麼,「方才那人,是你吧?」
是你吧?洛白蘇!
一直到後半夜,林杳都未睡得安穩,迷迷糊糊地睡著,但意識很是清醒。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突然響起一連串放鞭炮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一串之後便又是響起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
因為林杳所居住的院子最臨近後門,若門外有什麼大的響動,她這裡是能夠聽到的。
林杳翻身坐起,只見醜醜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滿臉驚恐地將門關了個半死,「小姐,外面全是巡屍檢的人,可出去不得。」
「巡屍檢?!」
在天虞,巡屍檢是皇上親自為逝者而設。
人死之後,要先告知眾人,上至皇上,下至黎民,不得以通報的方式知會,因此便由這巡屍檢的人,掛上喪旗,敲鑼打鼓在全城先走上一番,有人看到,便能一眼明了。
且,巡屍檢是皇上親立,不是誰家都有資格勞煩巡屍檢的人,只有天虞一些德高望重,開國元勛,前朝舊將,功勛卓越之人,才能出動巡屍檢。
「誰家?」林杳瞬間睡意全無,一股不好的預感瀰漫心頭,怎麼也消不散。
醜醜無辜地搖搖頭,她也只是在院門口聽說的,哪裡敢親自出去看。
「未知」
「可是小姐,現在才是五更天,最是陰冷的時辰,您現在出去,奴婢怕您沾了晦氣染上風寒,您身子本來就弱,還是等天亮再去吧。」
醜醜看出了林杳眼中的恐慌,立馬出聲勸到。
「巡屍檢的人已經走到這處了,想來人已去了兩刻。」她喃喃地說著,目光獃滯。
突然,窗口處的木栓「啪……」一聲被折斷成兩截,冷風直接迅灌而入,帷帳迎風四處飄動。
後院里,小小黃焦躁不安犬吠的聲音,響徹整個彌夜。
「小姐……」醜醜似乎也感覺到了不同,嚇得幾步走過去將窗戶關上,一個哆嗦,縮進林杳的懷裡。
「再等等吧。」
該來的,躲不了。
林杳緩緩躺下,心中一片澄明,她幾乎可以料想到此事的嚴重性,只怕今夜一過,又是一場軒然大波了。
……
翌日天光未明,便聽門外的丫鬟小廝嘰嘰喳喳討論個不停,醜醜出門打聽,不過一會兒功夫,又跌跌撞撞地跑回來。
「小姐,打聽到了,是……是城南尚書府,雲家。」
果然是他,雲泊霖!
隨後,林杳立馬讓人備了厚禮,著了一身素白的衣衫,直接去了雲府。
剛到門口,便見雲府上下白布高懸,大門牌匾上,用一整塊白布覆下,將牌匾完完全全籠罩起來,正門上也是白布包裹,就連門口的石獅子和階梯,都蓋上了白圍,鋪上了白毯。
一行人身著孝衣,頭戴孝布,端著盆凳木架,進進出出,看起來形色十分匆忙。
若是尋常喪禮,斷不會如此,難道昨日夜裡,雲家發生了什麼大事?
「真是喪孽啊,昨日還好好的,怎麼一夜之間弄成這副糟蹋樣兒,哎……」
「聽說啊,昨兒夜裡,那名「花盜」又出現了,雲家遭難不說,雲老太爺身中數刀,死狀可慘嘞。」
「花盜又出現了?不可能吧,聽說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沒有證據可不要瞎講。」
「誰說沒證據的,我夫君就在巡屍檢當差,聽說昨夜裡去看人的時候,那屍體腦門兒上還硬生生被挖出一個碗大的骷髏,插著白鈴花兒吶。」
「白……白鈴花……」
林杳循聲望去,只見周圍圍成堆的一行人中,說得最是興起的那幾人,正對著雲府大門拜揖。
聽其中一人說起「花盜」,「白鈴花」,在場人都是一臉懼怕的模樣。
林杳走過去,故作驚訝地問道,「花盜?是何人?這白鈴花,又是何物?」
聞聲,那幾人抬起頭,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番,見只是一個瘦瘦弱弱的小女娃,心裡的同情心頓時泛起。
「姑娘生得小,有所不知,這花盜啊,可是會吃人的盜賊,通常搶盜殺了人之後,會在人腦門上挖出一個洞,放上他專屬的白鈴花,手段毒辣,因此得名。」
「傳說,他專挑為官的大家族下手,只要他來過的地方,當家人必死,家族寶物也必然會遭他毒手,你看,雲家這不就慘了!」
「不過,這些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當年的花盜,早已死在絞刑架下,現如今怎會又憑空出現了呢?」
「哎……小姑娘,趕快回家吧,此地兇險,留不得了。」
那幾人說著,紛紛揚手散開,各自一溜煙地跑開了。
「小姐……這花盜,比鬼還嚇人,我們……還去嗎?」醜醜跑過來揪住她的衣袖,嚇得手都在發抖。
「去,既然如此厲害,不去會會,怎麼知道是人是鬼!」
林杳眸色一凜,一拂衣袖,直接領頭走進雲府。
雲府之中亦是一片混亂,摔倒的桌椅,碎成片的房瓦,滿地落葉覆蓋住了淋漓鮮血。
雖然已經有人收拾過了,部分血跡已被水衝散,但看起來猶可看出昨夜的兇險狀況。
林杳剛一進門,便見雲棠從裡屋扶著眼淚汪汪的雲夫人出來,見到林杳,轉手吩咐丫鬟將雲夫人扶往後院。
「林木,你怎麼來了?」
雲棠顯然一夜沒睡,眼窩黑黑的有些凹陷,說話時聲音暗啞,透露著疲憊。
「我來看看雲爺爺。」
「祖父他……」
「我已經聽說了。」林杳低下頭,手中緊緊地拽著十芯蓮石,「對不起。」
如果說,花盜專挑京中大族下手,那雲家被挑中的原因無非只有兩個,一個是雲家的百年基業,另一個,便是林杳手中的那枚十芯蓮石。
江湖上人人都知雲家有十芯蓮石,可尋長生不老之大氣,然而卻只有雲家人知道,十芯蓮石在林杳手中。
雲老爺子寧肯自己死,也未把真相說出去,如此說來,是她連累了他們。
「這不是你的錯,你也無需自責。」雲棠嘆息一聲,閉上眼轉過身去,袖下的雙手已然握成拳狀。
「雲家守了這麼多年,早就料到會有今日,只是沒想到,那人連屍骨也不曾留個完整。」他說著,聲音有些顫抖。
良久,雲棠才轉過身,眼睛紅紅的,「祖父生前最是看重你,你理應去看看他,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