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退親
「什麼!!!」
林河瞪大了眼睛,雙手撐在桌子上,「呼」的一下站了起來,痛心疾首道:「爹,你不聲不響的幫我尋親,都不徵求我的意見,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坐好!」林御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指著座位道。
林河直視林御的眼睛,似乎這次一定要擺脫林御的束縛。可惜,林御的眼睛一如三年前一樣,如淵似海,深不可測,林河最終垂頭喪氣的坐了下來。
林御提起桌子上的茶水壺,給自己和林河各倒了一杯。
林河有些受寵若驚的瞧了瞧父親。
林御沒有理會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輕輕的抿了一口,道:「誰說我未尋你的意見,你再仔細想想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林河想了想,然後苦笑道:「爹,你該不會去張小蝶家裡提的親吧!」
林御風輕雲淡的點了點頭,「張小蝶賢良淑德,長相周正,配得上你。」
林河翻了翻白眼,「爹,什麼叫配得上我,人家還不一定同意呢!」
「哦,張通已經同意了。」
聽到這話,林河面色一陣紅,一陣白,也終於明白過來,傍晚時分自己登張家大門時,張通夫婦和張小蝶姐弟為何對自己態度如此奇怪了。
「爹!你……」林河看著林御,一口氣憋了半天,最終頹然道:「你厲害,兒子佩服。」
林御嘴角微微隱著一絲笑意。
「你們的姓名和八字我已經算過了,非常相合。」
「納吉之日暫定於半年後。」
「成親之日暫定於一年後。」
林河現在什麼都不反駁了,只是機械的點頭。
「在此之前,你需要把一門親事給退了。」
「嗯。」林河點頭之後,突然回過神來,直直的望著林御,「什麼?退親!?退什麼親!?」
林御望著他,淡淡道:「我說,在你和張小蝶成親之前,你需要退一門親事。」
「爹,你莫不是在開玩笑吧,你還幫我和其他人家訂了親事?」林河又不淡定了。
「我沒有開玩笑,而且,這門親事,你必須親自去退了。」林御語氣堅定。
林河盯著林御,嘆了口氣,搖頭道:「爹,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是不是覺得以前訂親的人家沒落了,所以才萌生了這種想法?」
「休得胡言!」林御瞪了他一眼,他知道林河平日里耍貧嘴習慣了,倒也沒把這話放在心上。
林河無奈的攤了攤手,「行吧,不就是退個親事么,大不了受些白眼。」
林御這才點了點頭,從一本書的夾縫中拿出一張泛黃的紙,看上去應該是有些年頭了。他遞給林河,淡淡道:「這是婚書,你收好。」
還有婚書,看來是真的了?
林河嘀咕了一句,接過訂婚書,看了兩眼:「丁酉之春,三月既朔,訂林河(荷)與桓靖(婧)之親於建康,皇天后土,實所共鑒。具書人:林御桓溫。」
一份非常普通的婚書,卻因為一個名字而變得非同尋常起來。
「桓溫!!」林河瞪大了眼睛,抬起頭,獃獃的看著自己的父親:「爹,這個……這個桓溫是同名同姓吧?」
林御自然知道林河是什麼意思,他搖了搖頭,遺憾的說道:「如果你說的是當今的大將軍桓溫,那麼就是他了。」
林河內心久久不能平靜,他發現自己有些不認識父親了,居然把這個秘密不聲不響的隱瞞了將近二十年,直到現在才說出來!
林河驚愕萬分,嘴巴張得大大的。
」父親,你、我們家怎麼能與桓溫結親?」林河仍然不相信地問道。
林御緩緩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杯中的清茶,待到瀰漫在口腔中的茶水完全浸潤在自己的喉嚨中,這才抬起頭,淡淡的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咸和三年,桓溫父親桓彝在蘇峻之亂中被叛軍將領韓晃殺害,當時涇縣縣令江播也參與謀划。彼時桓溫才十五歲,枕戈泣血,誓報父仇。三年後,江播去世。其子江彪等兄弟三人為父守喪,因怕桓溫前來尋仇,預先在喪廬內埋藏家丁。桓溫假扮弔客,混入喪廬,手刃江彪,並追殺其二弟,終報父仇。當時為父在涇縣求學,桓溫深夜逃至為父住處,我將他藏在柴房草堆中,幫他躲過了官府的追緝。離別之時,他告訴我其名為桓溫。」
「後來我到建康為官,又巧遇此人,久別重逢,自是歡愉,彼時他已投身行伍,為軍中前鋒。之後我倆日漸交深,遂指腹為婚,定下婚書。」
桓溫只身前往仇人家中為父報仇的事情,林河前世也有所了解,只是沒想到自己的父親居然是這段傳奇的見證人。
接下來的事情林御沒有說下去,但是林河稍微推測一下也大概知道一二。
目前朝廷是桓溫大權獨攬,早有不臣之心,而自己的父親則是純良正直的一個人,自然和他道不同不相為謀了。
想到史書上記載的桓溫,林河心中有些緊張:「爹,我去退親,桓溫不會殺了我吧。」
林御暼了他一眼,「桓元子雖把持朝政,不容異己,然其行事卻相當持重,以他的氣度,還不屑對你這種小輩動手。」
「爹,你還不如投靠桓溫得了,你想想,你為官是為了黎民百姓,借桓溫之勢,解百姓之苦,讓你胸中所學得以發揮,豈不美哉。」林河開解道。
這也算林河給父親指的一條明路,雖然桓溫屬於權臣,且三次北伐為人詬病,但是其收復蜀地的貢獻也是巨大的,晚年也算是得到了善終,如果自己父親投靠了桓溫,必定會在廟堂之上有所建樹。
當然了,如果林御有此想法,早在十幾年前就平步青雲了,哪裡還能蹉跎這麼多的歲月,他瞪了林河一眼,嘴裡呵斥道:「休得說這些渾話,桓元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豈能於他為伍?」
林河覺得自己父親什麼都好,就是為人有些固執,在這方面和謝安比起來真可以說是差之千里。
林河無奈,不再多言。
……
第二天,林河從自家取了一筐雞蛋,準備給張家送去,作為昨日送菜的回禮。
路過昨日那間廢棄瓦屋的時候,林河又發現了坐在瓦屋上的張遠,此時他雙手虔誠的捧著一本書,小臉滿是嚴肅,目不轉睛的盯著書本,嘴裡輕聲朗讀,偶爾遇到不解的地方,他的眉頭還會微微的蹙起。
幾隻早起的鳥兒毫不畏懼的飛到了張遠的身旁,又輕輕的飛走。
朝陽之下,明媚的霞光和讀書的少年構成了一幅和諧的畫卷。
林河離近了些,看見了張遠手中的書是《淮南子》,這本書應該是林御的藏書,只是暫借於張遠而已。
林河這一次沒有捉弄他,而是站在瓦屋底下說道:「張遠,怎麼沒去學堂?」
張遠回過神來,看見了林河,於是撓了撓頭道:「原來是大郎啊,今日學堂沒有課,所以我來這裡看書了,林大伯今日要考校我,我得認真複習一下。」
林家村並沒有學堂,但是在東山亭設有一處學堂,這間學堂只是一間很小的瓦屋而已,教書的是一位老學究,據說年輕時在山陰縣的當鋪里做過賬房先生,水平有限,只能勉強教教亭中各村的孩子讀書認字。
張遠也算是這遠近幾個村落有些名氣的小神童,三年前就已經把老學究教授的知識全部學完,林御慧眼識珠,發現了張遠這塊未經雕琢的良材美玉,便決定親自指導其學問。
張遠不僅聰明伶俐,而且勤奮好學,經過林御這種聞名於世的大才子親自授課後,才識越發突飛猛進。
林河讚賞的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今日送些雞蛋去你家,待會你和我同去就是了。」
「也好。」
張遠考慮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
他把書小心翼翼的放入了懷中,慢慢的走到搭載瓦屋的廢舊梯子旁,輕輕的爬了下來。
「我們走吧,大郎。」張遠對著林河道。
……
把雞蛋送到張家,又得到了張通夫婦的熱情款待,張小蝶這次倒是放開了許多,沒有再跑到屋裡躲起來,不過仍舊是非常羞澀。
林河以張遠的學習為借口,推脫了張家發出留下來吃早飯的邀請后,連忙拉著張遠的手向家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