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３２９章 遠方的旅人

?涼風吹送，草原一望無際。

旅人騎在一頭不大的披毛犀牛身上，手邊是拉緊了弓弦的強弓。在他身後，另有兩頭差不多年齡的披毛犀牛被繩子拴著，往同一個方向走。一頭犀牛背上馱滿了貨物，一頭背上拖著一個女人。

進入陌生的荒野后，女人顯得極為緊張，手裡緊緊攢著一把金屬長矛，眼睛忙碌得看著身邊的所有風吹草動以及雲翻鷹影，唯恐那些不知名的生物或者神靈從某處撲出來，將他們撕碎一般。

「沒事的，沒事的，不要緊張，這裡沒有其他的神靈，這裡是大王的領地了，在大王的領地上，他不允許有其他奇怪的神靈出現。猛獸也不怕，我們座下的這三個傢伙才是世間最勇敢的生物，再加上我的弓，就算來了狼群，那也只是給你送皮子。」旅人的聲音極為溫柔，彷彿在哄孩子一般。

這三頭披毛犀的缺點就是年紀稍小，還沒有成年，此外並沒有其他弱點。一路上不管遇到什麼猛獸，它們都敢正面去剛，可謂所向無敵。

女人很不同意旅人的某些說法，眼睛嚴厲地看著他，張了張嘴：「阿巴阿巴阿巴……」

「我知道，我知道，這世界上有好多神，我們一定要小心，要敬奉他們。但是，你也要相信，在我們大王的領地里真沒有神。而且在他的領地里，世界就是按照他的規則運轉的。你看這風，在你們哪裡，那是風神張大嘴吹的，但在我們這裡，只是因為現在北方冷了，而南方還比較熱，所以風就往南邊吹……」

「阿巴阿巴阿巴……」

「哎呀呀，你總是不相信我……等我們走到朝林城，讓你看看我們神國一般的城市，你肯定就不會再有疑問了。這裡已經到了草原十部了，這個時節他們應該在回走，我們應該很快能遇到他們的，到時候你就知道我沒有騙你了，這裡雖然沒有神國的景象，但那些牛羊真的和天上的雲彩一樣多的……」

旅人碎碎念得說著，保持警惕的同時，語氣里難掩回家的興奮。一走幾萬里，居然獨身能回到華夏的領地上，現在想想他還覺得有些神奇。相比女人，其實他心底更相信這個世界有神的存在。要不然他是怎麼穿越那些任何人都沒辦法穿越的沙漠戈壁，活著回來的呢？

只是那個神的名字叫大王而已。而他的那些法術，名為科學。

女人看著長草茂盛的草原，對旅人的話依舊充滿了懷疑。如果這裡有成群的牛羊，這些草怎麼可能長得如此整齊？

只是想到男人過往用過的那些神奇的手段，她又覺得男人的話不可能都是假的。當然，她覺得男人的話有部分假的也是正常的，有哪個男人不說大話呢？

兩人三獸一路東行，到了下午時分，女人又見到了更為詭異的情景。荒野上的長草整片消失了，地上只有短短的一截草根。

往更遠的地方望去，所見都是這種景象，彷彿有山一般高大的神秘野獸將這些草整整齊齊的吃掉了一般。

而更遠的地方，似乎正有一頭頭身姿龐大的野獸正在低頭啃食。

女人惶恐著大叫，拉著旅人就要逃走。旅人卻發了瘋似的跳下獸背，哭喊大叫起來：「哇哇哈哈，我們回來了，哇哈哈，我們真的找到草原人……哇哈哈哈……」

旅人哭喊一陣，再次跳上獸背，驅趕著披毛犀往遠處那些身姿龐大的野獸靠近。走了一段路之後，他們便發現那些身姿龐大的野獸並不是野獸，而是一個個高高的草垛子。

在草原的長草叢裡，有人揮舞著長柄的鐮刀，將野草一片片割下來，困好堆到一起。

狗叫聲響后，割草的人被驚動了，有人便騎著馬拿著弓迎過來。

「我是大王的勇士！五年前奉命出去探險的，現在回來了。有人聽得懂我的話嗎？」旅人用幾種語言重複著這麼一段話。不想在這裡引起任何誤會。

「你是哪裡出去的？受了那個大人物的派遣？」騎士里分出一人，就用朝林城的話語問著。

「我是朝林城出來的，我是受農業部的派遣。農業部長叫林苗兒，是個健壯的胖女人。我的文書都丟了，但我還有這些。」旅人將手裡的弓拿起來給他們看，還把自己身上僅存的一些物品拿出來給自己證明。

見到信息沒錯，幾個騎士熱情圍了上來：「你叫什麼？」

「鄭榮。」

「鄭榮？」

「是。」

「哇！」騎士們立刻歡呼起來：「有大人物在找你。哈哈，沒有想到你還活著！」

鄭榮想不到什麼大人物在等著自己，有些期待但又有些拘謹道：「那我身上沒錢了，你們能給我們一些食物嗎？我想吃麵條，多加辣椒和綠菜的那種。」

「有！你要什麼我們給你什麼？牛羊駱駝長毛象都有，只要你吃得下。」騎士們擁著鄭榮和女人往遠處的住地過去，一路上滿是歡笑。

他們一路路過不少草垛子，忙碌的人不少，牛羊卻並沒有像鄭榮說得那麼多。女人拉拉鄭榮，指指牛羊。鄭榮會意，便問道：「其他的牛羊呢？」

騎士道：「這裡是我們過冬的草場，牛羊還在北面，要等到第一場雪后才會回到這裡。我們只是要抓緊將這些草割好了，免得牲口冬日裡找不到食物。」

眾人走了十幾公里，來到一個山包之後。轉過山包，女人便驚叫了一聲。哪裡有一座小小的石頭城，城外有不多的田地和菜地，白菜還在菜地里綠油油的長著。

鄭榮和女人被帶到了城裡一間屋子裡，沒有多久便有人送來了他要求的大碗麵食，綠菜和各種肉食。最為難得的是，肉食里有一條來自海洋的鹹魚。

女人看到食物，立刻就忘了周圍的一切，只是抓起第一把麵條塞進嘴裡，就噴出麵條，大聲咳嗽了起來。鄭榮要求加了重辣，女人可吃不了。

鄭榮哈哈笑了笑，讓人端來一碗開水，在水裡將面涮過後再給女人吃，女人小口吃著，終於覺得香甜起來。

兩人將肚子吃得滾圓，而後又痛快洗了一個熱水澡，安心睡了一天後被人護送著往東而去。

這一路上，他們終於見到了成群的牛羊馬象，也知道這些牲口在青草萌發的時候就會北上，行進幾個月後，在仲夏時分開始南返，而後在南方的各分部聚合地割草過冬。這種南北遊走，極為順應天時，因而草原上的牲口變得極為繁多。而且他們這樣一遍遍梳理草原，也讓更多的人加入到了蒙古部落當中來了。

當鄭榮和女人離開草原進入關內的時候，他們身邊就有數量不菲的牲口送往南方的。當然，他們也遇到了很多往草原運送貨物的商隊。

女人在見到這些的時候，不住艱難地表示，自己希望生活在草原上，希望跟著牛羊南北遷徙，希望在不缺食物的同時，可以生活得無憂無慮。

因為相對而言，女人似乎害怕人多的地方。鄭榮理解女人，所以答應了她。

他們到達黑山城的時候，發現這裡的變化非常之大。這裡比五年前繁榮了一倍不止，人群里除了穿著乾淨的華夏之外，還有裹著獸皮，臉上刺著狼頭的狼族人。

身邊的騎士解釋道：「狼族人已經向我們求和了。大王的衛隊長陳力隻身進入狼族，殺掉了熾中以外所有的叛徒，並且讓熾中答應每年向大王進貢兩千名健壯少男少女。大王便允許他們臉上刻了狼頭刺青的商隊進入黑山城交易。」

騎士說得簡單，這其中的自然還有許多的限制和細節。鄭榮覺得自己可以慢慢打聽。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到了黑山城之後，他的歸程似乎就到達終點了。因為他在這裡見到了一個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人：姬小月。

姬小月已經長至成年。白毛的裘皮衣衫也遮不住她高挑的身姿。她這幾年在黑山城裡節制黑山軍務，整個人也顯得頗有氣度。

當她出現在黑山城北門的時候，附近所有的光芒似乎都被她一人奪了過去。一身風塵的鄭榮站到了她的身前彷彿白玉面前的一根木頭般暗淡無光。鄭榮身後的女人更像是鮮花旁邊一片殘敗的落葉。

姬小月的臉上掛著寒霜。看到她的時候，鄭榮也忽然間想起了一些久遠的事情，覺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妙。

他隻身從萬里之外回來，同樣還帶著不少棉花的種子。但他走過了草原六個分部的地頭，雖說一路有人接待，卻全然沒有見到一個分部的領導。當時他只以為自己只是小人物，沒有被人當英雄也是正常的。

他現在忽然明白過來，他們是在跟他保持距離，以免惹禍上身。

五年前，他當街問姬小月，引得滿街轟動。後面姬小月給他送了一個保暖的睡袋，這個睡袋陪了他一路西行，也讓他滿是甜蜜。但睡袋在被獸群衝擊的時候遺失了，他後面流落異族，幾乎沒有再回來的希望。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也覺得姬小月可能已經嫁做人婦了，他便將那個活潑的身影藏到了心底，認命般接受了一個異族女子，準備了此殘生。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他認命般接受的女子願意跟陪回來。而這邊的姬小月還沒有嫁做人婦。

路上有人說起姬小月的事情，他只當眾人調笑他，並沒有多問多聽，現在看到姬小月的姿態，他才忽然明白過來，那些傳說都是真的。

女人敏感認識到此時的狀況，拉著鄭榮阿巴阿巴說著什麼。

鄭榮唯恐對面高貴的長公主一聲令下殺了女人泄憤，挺著胸膛用身體護著她，苦笑著想跟姬小月解釋：「事情很複雜……我也沒有想到……」

姬小月看到那個女人是個啞巴，心想著自己犯不著和一個啞巴慪氣，臉上的寒霜消融了幾分：「你們先進城休息，明日我再設宴給你這勇士接風。」

黑山城彙集四方貨物在這裡交換，顯得極為繁華，已經有了早幾年朝林城的樣子。啞巴女人因為城門口的事情，反而在進城后顯得惴惴不安，不敢多看。

兩人被安排在城裡住了一夜。第二日鄭榮便被接到了戒備森嚴的公主府赴宴。

宴席上有來自天南地北的山珍海味，有跨越萬年的飲料酒水，有琳琅滿目的果盤點心，吃飯的人卻只有一主一客。

「這兩年我人性，我哥便把我父親母親都送了過來，一起送來的還有王宮的廚子。這些東西味道都算可以，你嘗嘗看。」姬小月殷勤招呼，鄭榮卻是食不知味。

眼見姬小月輕快的語氣下掩蓋著沉重的氛圍，鄭榮頗為內疚道：「我實在是沒有想到你會等這麼幾年……」

這個話題的切入口顯然不太適合，姬小月將筷子輕輕按在桌面上，眼淚幾乎都快下來了：「你跟很多人說過那種話？」

「沒有。」鄭榮急忙搖頭。

「很多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但我只答應過你說的。」姬小月眼中帶淚。

鄭榮張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姬小月幾乎要哭出聲來了。

侍女聽到動靜，進來看了一眼。姬小月感覺到自己失態，便起身道：「稍等我一下，我去補個妝。」

一兩分鐘后回來，姬小月已經擦乾淨了淚，長出一口氣道：「這五年來我一直在想和你相見的情景。沒有想到是這個樣子的。她肯陪你走這上萬里路，顯然對你是真愛。我們就讓這事情過去吧。你們好好過日子就是了。」

姬小月這幾年在黑山城主政一方，倒是拿得起放得下，三言兩語便說清楚了自己的想法。

鄭榮聽到這話，倒是又變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姬小月道：「吃飯吧。這些東西都是這幾年我想著弄給你吃的，以前年幼，你要走也不敢請你吃飯，現在雖然氣氛不對，不過好歹算是遇到了。你也不用緊張，順便跟我說說你們這一路都遇到了什麼？是怎麼跟這個女人在一起的？」

一旦放下了，姬小月便恢復了長公主的心態，舉止繼續變得大方得體。鄭榮在短短的不適應后很快便放鬆了很多，慢慢說起了他在西方的經歷。

「……被獸群衝撞的時候，我直接被一頭犀牛掛在犀角上了，當時就暈了過去，後來等我醒來，便發現自己在她的部落里了。他們部落很小，只有二百來人。我當時傷得重，她就用唾液一點點塗抹我的傷口，把肉食嚼碎了喂我。二十幾天才能走路，但還是不能跑……」

「……那時候他們部落沒有弄到足夠的獸皮，她便把她的獸皮給了我。結果她凍到發燒了。燒了五天，她被人抬到了山腳下去等死，或者被狼吃掉。我把她拉回來，又回到被獸群撞的地方尋找自己的行李，總算找到了藥瓶，給她退了燒，但後來她還是說不了話了……」

「後來我好一點，帶他們做合木弓，帶他們抓山羊養，也抓小犀牛養……後來她就說，想跟我回來看一看，出來的時候七頭犀牛，現在還有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