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書停人散,飯館的小二哥們開始收拾場子。我們一行出了飯館,青山還在回味這一趟書,覺得這說書的技巧不過爾爾,他想聽的故事是譬如誰誰誰腳踏風火輪,又舉著衝天戟,與惡敵打上個千兒八百招的故事,再譬如偶遇人間浩劫然又絕處逢生諸如此類的故事。許是他見我心情不佳,遂也失了趣味。我不忍他失望,便挑揀了幾件有趣的段子同他說了說,方才的鬱結也漸漸鬆寬了許多。

我們倆便熱切的討論什麼樣的段子更適宜拿來說書,我在和青山海聊的時候靈台還是一片清明,不知什麼時候突然想起我最喜歡的那個面人不知在哪裡弄丟了,問了青山也說沒見著,現下已經走了這許多的路,再要回頭一路去找已是不可能,這樣想來,心裡很是遺憾。師父見了也沒說什麼。這回去的一路我都有些懨懨的提不起勁,天將將黑下的時候,我們正好趕上山,師父揮手將我臉上幻容的術法解去,露出我本來的面容來。

青山笑道,「今日在外頭,正逢員外家的女兒出府,大家都在議論那員外女兒的相貌如何如何絕色,我看了看,真是不及阿瑾萬一。」他一本正經地嘆道,「我原來只是曉得你一張臉生得好看,從小到大每天看著也不覺得特別,可今日這一番對比,才曉得我們阿瑾是何等絕色!好在今日師父幫你施術,為你免了那許多擾亂。」

青山回他的小廚房端了素麵與我們一同吃,見著撒在素麵上的幾朵綠油油的蔥花,食慾陡然起了來,洗手接了碗便吸溜著吃起來,一盞茶的功夫便被我吃得精光,師父瞧了瞧我,將碗里的面又撥給我大半,事實上,師父生來仙胎,自是不覺得餓,每日用些飯食純屬一番興趣,所以師父給我添食的時候我也並沒怎得客氣,只略略矜持的說了句,「師父,其實我也不很餓的。」說完,便將師父添來的半碗慢慢吃盡了。

摸了摸肚子,這頓著實有些撐了,看來非得走上一刻鐘才能消食,抬眼見師父正在前面同青山說話,剛想過去蹭個話場,可那一向天塌下來都無所謂的青山卻是一臉的端肅,因青山這個極不尋常的表情,我將伸出去的一隻腳又生生拾了回來,只好自己去竹林子里閑逛消食了。

竹海中的小徑和緩斜上,最上頭是師父從前親自搭建的竹亭子。

小時候蹲在一旁看師父用短刀劈竹子,便問師父為什麼不用術法作一個竹亭呢?這樣徒手多累啊。事實上,我那時剛拜了師父沒多久,還沒怎麼見過世面,私心裡是想瞧瞧師父使一使術法,好長一長見識,免得青山總在我面前吹噓。可師父卻說「若事事使術法,那還有什麼意思?」可其實,我覺得很有意思!

想起青山曾同我吹噓過師父的年紀,說師父已然仙壽萬餘了,我還覺得青山吹噓的過了頭,怎麼就能有一萬多歲了呢。

彼時,師父打磨竹片的神情很是專註,日光透過濃青淡綠的竹林照在師父的側臉,我貪看了許久。彼時我還小,想了很久也不知如何形容,只覺得我師父,真是個異常出色的人。雖只著了件白衫子,卻如清風朗月般俊朗,看著很是有一番風儀,遂想著青山或許並沒有誆我,這般的風儀或許只有長了這麼多年的歲數才能長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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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這許多的路,覺得肚中積食略略消了,積食即消,困意便起。我靠在竹亭里懶懶看著腳下的竹海,在這高亭之內,能覽盡山中趣味,和風朗月的時候,自有一番虛竹幽蘭的靜氣。若是有風,譬如今晚這樣,竹海就沙沙地響著,在灰白月色下如墨浪般翻騰涌動,一時間竟有些磅礴的氣勢。竹海上頭懸著個明晃晃的月亮,天邊上,還有許多清清冷冷的星星,像一條荒涼的河。如果我是個詩人,此時定是要作上一首諸如「一亭俯流水,萬竹引清風」此類有才情的詩才能不負此番美景,可惜我不是,只能說句今夜月色真好。月色柔柔和和的鋪在我臉上,又有爽意的微風熏著,困意漸漸深沉起來。在月色里歪著頭,不知什麼時候就這麼睡沉了過去。

再一睜眼的時候,瞧著窗子外面的日光,再看看身下結結實實的木板床,心裡迷糊了一陣,後來晨起清明了就明白定是師父尋我不見,便使了術法把我帶了回來。抬眼又看著小桌上多出個物件,伸手拿過,卻是個用野櫻桃木雕成的小人,眉眼間琢刻的甚是精細,比那丟失的面人不知要好看多少倍!瞧著很是喜歡!起床穿了衫子就想去謝一謝師父,又估摸這個時辰師父大約還在山頂修習,不便相擾,便決意先去找青山填飽肚子。

敲了半天門也未見得應,跑去小廚房看了冷空空的灶台,心想著青山難得沒有賢惠一次,也就不予計較了。嘆了口氣只好回屋抓了把杏仁來吃。正坐在屋外的石桌上清閑的吃著杏仁,遠遠的瞧見青山和師父一同下了山,便起身揮了揮手想打聲招呼,沒曾想半粒杏仁碎嗆在嗓子口,便彎著腰咳了起來,正難受時,師父微涼的手覆在我身後為我拍背,又就著青山倒來的茶水順了順嗓子,才覺得舒服了,「師父,謝謝您做了這個與我。」我從懷中掏出木刻的小人謝師父。

「可喜歡?」

我抱住師父,撒嬌道,「喜歡的。」我誠然很是喜歡。

師父向來平靜無波的黑眸,此時如霧繚繞,仿若這山頂經久不散的雲霧。我眨了眨眼睛,望著師父,師父忽然側過頭去,再看我的時候,眼中已是復了平靜。

清胥看著阿瑾,輕嘆,「你已然十三歲了……」面前的少女玉顏如畫,不愧是司瑜的女兒。

「為師恐怕要離開你們一段時日。我已經為你們安排好,過幾日就帶著你們到淸胥山,在那裡另有個師父來教你們。」

「為什麼另有個師父?我有一個師父就夠了,師父可是覺得徒兒做的不好么?師父您教訓我一頓吧,可千萬不要撇了我。」我見師父面色嚴肅,又說了這樣一番話,一時間不能接受,不禁嚶嚶哭了起來,心裡甚是悔恨這許多年來跟著師父著實沒什麼正形,也沒學會多少本領,現下活該被師父嫌棄。一旁站著的青山臉上倒是沒有往日對我此舉不屑的神色,他臉色微黯,也沒有多言。

清胥伸手為她細細抹淚,面色微動,藹聲道,「為師沒有不要你,只是為師要離開些許時日,要將你們託付給別的師父一段時間,以後……以後我若能回來,便會永永遠遠做你的師父,可好?」

彼時我未曾細細咀嚼「以後我若能回來」這句話的意思,只是著意聽到了永遠做我師父不會撇下我這層意思,於是我止住眼淚問道,「師父,你要離開多久呢?」

「……為師也不清楚,或許……會久一些。」

一聽見師父說恐怕會久些,心中又急了,便捉著師父的袖子道,「師父這趟出行要這麼久么,能快些回來么?」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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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臨出發那日,只在肩上搭了個軟布包,裡面不過是幾件隨身的衣服,輕簡的很。手中還捧了幾個竹筒子,裡頭裝了幾卷畫,有些是我的,有些是師父的。

這幾日我心裡鬱結的很,因我也知道自己不是個多聽話的好徒弟,課業也不大好,我擔心另一個師父不大能看得上我。師父揀了一朵雲彩坐在前頭,我和青山也跟著坐了上去,這若是擺在從前,我和青山定然會很興奮,因為師父統共也沒帶我們騰過幾次雲,可現下,實在高興不起來。青山的臉色也不好,甚至都沒有和我用眼神交流幾番。他這個樣子,讓我心裡更是有些不大好受。

不過幾個時辰便到了淸胥山,這淸胥山用的是師父的名諱,我和青山先前也聽師父說過,在此修習的大多是仙家之後,偶有一些資質出眾且有仙緣的凡子能有幸跟著一同修習。我和青山曾熱切的交流過感想,都不約而同的想著等往後有出息了,也要佔座山頭起個自己的名號,感覺這樣很有一番派頭。

在雲頭上看見一片霧氣蒸騰的谷地,高聳入雲的清胥山與這谷地一面相接,餘三面均與海相連,山體刀削斧砍般陡峭,獨獨屹於滄海之濱。

比之我們從前待得那座山,師父的這座淸胥山顯得很是陡峭,山上的許多屋閣殿宇都緊緊挨著懸崖山石建成,這懸崖上又有數十丈之高的瀑水順陡峭山石從山頂直衝下來,在下頭匯成好幾個大小不一的深潭,其中一個半月形狀的深潭中心,有一個漂亮的六角攢尖亭子落在其上。這汪半月潭水流繞著幾座飛檐斗拱的殿宇,輕盈翹起的四角玲瓏精巧,隱隱沒在淡淡雲霧裡,飄渺的很。這座座精巧華美的歇山重檐殿和我們原先的草泥屋子比起來,很有一番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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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家有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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