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這銅羅法盤必要對著子時星月才能排定法盤針卦,眼下夜色初起,還要等上許久,好在宵鍊師父搬出了一張古琴來打發時間。一雙漂亮修指緩緩撫過琴弦,琴聲轉起,寒聲碎玉般的琴音在夜色裡頭清澈流轉,卓然飄逸,有如一道難描難繪的淡煙流水。能將古琴撫出這般閑致風流味道的,除了宵鍊師父,我卻是未曾見到過第二人。我在一旁靜靜聽著,多日來,心頭上一直堵著鬱結無從化解,眼下聽得這般闊遠的琴音,倒是紓解了一二,便趴在小桌上舒著心神。

琴音輕顫,曲終收撥。

抬頭看了夜色,時辰還早,他便端出酒杯來對著月色小酌。見她在前頭不遠處巴巴望著,他不由覺得好笑,向她招手過來。

「師父可是要請我喝酒?」我巴巴望著宵煉。

「不過是請你過來看我喝一場。」見她立時嘟了唇角似要懟他這個師父,他忍不住笑道,「喊你過來,是要對你說一場話。」見她興緻不高,他也不惱,只道,「自父神將九天三界從太古空虛混沌里脫化以來,你母君司瑜便被父神親自養在身邊教養,獨獲尊榮,是九天三界尊敬的神女。

及至後來,父神隱在天地精氣間,無處可尋,眾人紀念父神,便對由父神親自撫養長大的司瑜神女尊崇更甚了,就連掌管九天的天君見了也要遙遙尊她一聲神女大君。

你母君司瑜同清胥熟識多年,我自然也同這二位一起喝過幾趟茶水。有一回,你母君曾苦著臉對著清胥道,說她雖有父神教養尊榮,卻擔不得『神女』之名,和眾人在父神面前其實一樣身份,屢望眾人直呼其名便可,可眾人聞言,直道她是折煞了眾位,並仍呼神女之號以為尊。

那時候,清胥聞言,卻以為那是該盡的禮數。你母君卻道,禮數自是要有,可次序當是先行。」

「方才宵鍊師父喊我過來,我不過以為你又是在捉弄我,卻沒料到你與我說了一場這般長趟的話,竟還說到我的娘親。」我看著他,指望他能繼續對我說下去,他也沒讓我失望。

「你母君也曾對我說過一場長趟話,卻是關乎這九天三界的。下面這場話,原應是你母君親自告訴你,卻沒料到,居然是我為她說了,阿瑾,你可要仔細著聽。」

他看了一眼月色,喝了一口水酒,開口道,「你首先要記得的,便是父神獨獨在上,除祂以外,再無別神。」

他繼續道,「太古時候,父神於混沌中創天造地,用地上塵土造人,又使凡人有靈,讓凡人在地上生養眾多。始初,凡人壽命本有萬千,卻因罪孽衰微,衰微至今不過幾十餘載。而天族眾人,亦為父神所造,所造手法與凡人卻是不同,身負責任也與凡人不同。凡人雖是弱小,卻被父神所重愛,而他們這些有父神所賜仙法的天族,便生來負著幫助父神守護天下蒼生的職責,更有保護凡人的職責。

至於邪靈鬼族,本是凡族中的一支,原也為父神所眷顧,可這一支脈裡頭,卻有一位族人犯了殺孽大罪,被父神驅逐,他卻漸漸盛大為一族,又有些邪氣術法。是以向來為另外兩族所防備。」

宵煉看著她,她真是像極了司瑜。既想到司瑜,心下一陣唏噓。

多年前,大君被父神隱去仙澤去了一遭凡族,誰也未曾想到,大君回了九天不多久,竟是毫無徵兆的羽化了。這讓天上地下無數大小尊者都哀嘆惋惜了許久。誰也更未曾想到,司瑜大君竟在凡族留了一個孩子,只是這孩子尚在腹中,便被斂了仙澤,故而九天之中,除了他和清胥二人,至今仍無一人知曉阿瑾的身份。

阿瑾是司瑜獨女,生來便是神女。雖體內仙澤固封,但這仙澤終有一日必會大開形外,屆時,怕是九天三界都要為之震動了……清胥曾說,若她修仙,或會造成許多惡果。這句話他揣摩了許多時日,時值今日卻仍是不能明白。但他明白一樣,那便是,有些事的結果並不會那麼一直註定,曲曲折折的中間還存著許多不定數,若是擔心她日後『或』會造惡,便浪費了這樣一個練武習術的好手,這樣做的一向不是他。

一陣夜風挾著一絲涼氣吹來,木欒樹上的蒴果輕輕搖晃,她正托著腮坐在那裡長吁短嘆,落在鼻尖上的髮絲被風吹動,惹得她皺了鼻子,他不由輕輕一笑,捧出一杯熱茶,端去給她。低頭俯身的那一下,他與她離得極近。夜明珠的澤光在樹影的搖晃中閃動,光線跳躍里,她絕艷的臉上似是染上一層明輝,這輝光直直射入他的心內,帶來一股經年未曾有過的暖意。他愣了楞,轉而又無聲的勾了唇角自嘲一笑。

還以為自己不會再愛了,原來,姻緣待他卻是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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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月上中天,林子裡頭漸有霧氣上騰。他拿出法盤來,將其上刻度對準了中天明月,又在上頭施了追引之術,那原先在法盤寶石珠圈上流動的五彩熒光,立時凝在其中一顆翠綠的寶石珠子上,這顆珠子正指著淸胥山的下北。「約莫向西偏了二里。」他抬頭望了望中天的明月,見時機恰好,便同阿瑾一起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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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百匯視物練得還算能入眼,只是海裡頭變數極大,等到下海的時候,要記得跟緊了。」

我同宵鍊師父到了海邊,海邊上正是霧氣上騰,聽見這話,自然是乖乖點頭應了。想到就要能見到清胥師父了,心裡又是一陣高興,高興過後,竟又生出些害怕來。我怕師父他現在很不好,怕我不知何時才能修到形神期將他喚醒,怕師父還未等我喚醒,那元神罩子便就被惡獸嗜咬破了,那師父他……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心道,不會的。我決不會讓師父再也看不見我!

不遠處,擺弄法器的宵鍊師父被霧氣氤氳的有些不大真切。他朝我伸來一隻手,示意我握緊,我有些猶豫。

宵煉掃了她一眼,無奈道,「海子底下混沌的很,怕你被這戾氣擾了心神走丟了。」見她仍然彆扭著不肯伸手,一雙傲氣的眉頭漸漸下沉,幾個大步走去將她垂在身側的手拾起握緊了,眸意微冷,「難不成讓我用根繩子將你拴在我身後?」

其實,我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彆扭。從前清胥師父也常常牽著我的手在山間行走,小時候青山也曾拉過我……大師兄也握過我的手……其實我都覺得沒什麼。難道是我見慣了也聽慣了宵鍊師父他是怎樣的嚴厲和不好相處,所以他方才那般伸出手來,我心裡便是這樣彆扭了?

七師兄莫言曾說我雖是個女相,卻也是個行事風流爽氣的女相。現下想來,實在是愧對了。

我們在海裡頭遊走了個把時辰,忽然一陣怪異的浪流涌過來,我們雖使了水術讓水近不了肉身,但身體的通識還是有的,仍能感受到這浪流襲來時渾身的刺骨冰冷,遊走時也不大得穩了。

「這浪流的中心便是清胥被困之地了。」

聽見這話,我便更是屏息凝神的專註行走。海底原是有不少水草蝦蟹珊瑚寶蚌的熱鬧看的,可是這片海底卻儘是光禿禿的水石溝壑,無有寸草得生,海域又是沉沉的墨色,無有生機,耳旁又有許多奇怪聲音略過,毛骨悚然的很。行至最後,若是沒有宵鍊師父使了定力拉我,恐怕我這身剛學了皮毛的水術早就不知被暗流和戾氣襲到什麼地方了。又想到方才我還彆扭的不肯握住宵鍊師父的手,現下想來真是矯情有餘了。

終於,宵鍊師父對著前頭墨黑海域停下了。他拿著八角銅羅法盤搗鼓了幾番,那流動在八角法盤上的五彩熒光便在正前方的寶石珠子上停下,宵鍊師父單手在正前頭的海中劃了咒法入了結界,只是這結界卻在宵鍊師父進去的時候便立時自行關閉了。我倒是不著急,只刺破了指尖用熱血觸碰,前頭的屏障見了這血便又重新開啟。只是當我吮吸著手指進去的時候,宵鍊師父那雙漂亮的琥珀眼裡卻蘊了怒氣,語氣沉冷的問道,「你往常就是這般出入結界的?」

「啊……」我愣了愣,「遇到簡單的結界我是可以自由進出的,只是有些複雜難解的術法,只需要刺破手指,滴一些個血珠子在上頭,屏障就能自行打開。」我見宵鍊師父眼中怒氣未收,心裡猜測著,難道宵鍊師父覺得我用此種捷徑法子打開屏障很是沒本事?怕他瞧不起我,便在嘴上添了一句,「我血很多的。」

「做我的徒弟可要有點真本事,倘若你以後再膽敢偷懶用血打開屏障,我就把你放到成道殿里喂烏歾獸!」

宵鍊師父他總是嫌棄我沒有本事。我心裡有些神傷,從前清胥師父可從來沒有這樣嫌棄過我,更沒有這般三五不時的大聲吼我!想起這些,心裡頓時覺得委屈的很。立時回道,「你總是這般嫌棄我!等清胥師父出來,我才不要你做我師父!」我說完這番氣話后,見宵鍊師父的身形似是一震,望著我的眼神莫測高深的讓我實難琢磨。

「不做你的師父……倒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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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家有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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