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我以為,這不過是巧合,可見曉真姑娘忽然臉紅,心裡也就明白了八九分。元兒曾說我感情線太粗,可察言觀色的本領還是不賴,是以,兩廂一抵,倒還能識得不少人情。眼下,這曉真的臉色如此一紅,我心中便明白過來,這曉真姑娘八成是喜歡莫言!
唔,莫言那扇子上也掛著一樣的小墜兒,以莫言的性格,這這這……該不會是莫言他早就和這曉真姑娘暗通款曲……唔,兩情相悅了罷!這個莫言的嘴巴倒是緊,竟未曾向我透露過半分!
「我七哥那般的人物……唔,姑娘真是好眼光。」原本想要八卦一番,可心裡到底顧念著清胥師父,遂道,「山腰仙使住處前頭,有一處紅亭,你口中的莫言君,或許在那處招待客使。我這裡還有些事,便就先告辭了。」
說誰誰到,我這廂還未走,某人就握著扇子不知從哪裡急遁了過來,臉色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見到曉真在這裡,似是並沒怎麼驚訝,見到我這張臉,他倒是挑了挑眉,一副不敢苟同的模樣,我摸了一把臉,笑得訕訕,「宵煉他說我這樣丑的讓人放心。」
「……的確讓人放心。」
一旁的曉真,忽然見到莫言過來,臉色紅得很,若有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和莫言合起伙兒來欺負人家姑娘。
「什麼時候過來的?」
「將將過來沒多會兒,我……我此番過來,是想要看望清胥師父,再拜一拜神女大君……」
「……」莫言的鳳眸里閃過几絲猜不透的情緒。
「曉真姑娘,你難道不是過來找你的莫言君的?」我在旁邊忍不住調侃,眼睛望向莫言,「好你個莫言!快說說,你們倆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莫言用扇柄敲了一記她額頭,「欠你一場酒,日後補來。」
我揉了揉額角,笑道,「這麼長的故事,一場酒怎麼夠?少說也要三場起步罷!」
莫言苦笑,「真是欠了你的。」
見莫言君與她舉止親密,曉真站在一旁,心裡五味雜陳。
他側過身,鳳眸微凝,「曉真,我們也的確該談談了。」
莫言卻是將她帶到了我的小院。也難怪莫言這般,這幾日山中熱鬧,清凈處實在不多,我這獨門獨戶的小院兒算是一處。
我在旁邊剝著葡萄靜待下文,原以為能探得一手的八卦,心裡自然歡快的很,可沒想到莫言讓我迴避,聽不到這第一手的八卦,總歸失望了些,可我到底也是個識大體的,於是我非常體貼的留下那盤葡萄,又煮好一壺熱茶讓他們好好聊一聊,便準備去妙清殿看一看師父。
行了一半,心裡實在好奇的緊,便隱了仙澤跑回院口,想窩在那裡聽個牆角,曉真姑娘似是在說什麼這一百多年來與莫言沒見過幾回,很是想他之類,呃……聽得我心裡實在發甜!一不留神,額頭被一粒葡萄擊中,知道自己瞞莫言不住,便灰溜溜的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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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清殿里,正坐著一位女仙友,不知什麼時候過來的,可看她模樣,倒不像是來看望清胥師父的。及至走近才看出那位女仙友,竟是東海的那位千圖公主。宵煉的臉色正綳得緊,見我來了,面色似又凝重了幾分。我這已然進了殿,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在清胥師父起來,領我去了妙清殿的後殿。將前殿留給他二位。
後殿的山林被依勢僻出一片園子,這園子和華光殿的後園其實還有條小道相連。
師父帶著我在山林里緩著閑步,荼白的衣裙在地上乾脆的枯葉上輕輕摩挲,這樣走在師父身邊,我心裡很歡喜。
可是不知怎的,想到那位厲害的千圖公主,又想起他二人的那場婚約,心頭沉重得很。
清胥師父與我說了幾趟話,我的心思才漸漸迴轉過來。轉念一想,我喜歡清胥師父這麼多年,選日不如撞日,不如現下就說了乾淨。我在心裡躊躇多時,下了決心,開口道,「師父。」
「嗯?」
「從前師父在海子底下,我想念師父的時候,便從宵煉那裡偷拿銅羅法盤去海底見師父。」
清胥的唇角微微揚起,「我知道。」
「師父當時……當時不是祭了自己的元神去做法罩么?無知無覺,又怎麼會曉得?」
「……當年我以元神做結罩困住惡獸,致使元神被惡獸撞裂多處。這一百多年來,日日修補元神,如今已是好了大概。」
這麼說……這麼說,我從前對師父說過的那些話,流過的那些淚……師父他都曉得?
他看向她,默了一會兒,道,「元神既已修補好,你說過的那些話,我自然是曉得。」
「……」
「炎華的心太大。他負了你,也負了他自己。」
「師父……」我站在風中,衣裙在身後颯颯作響,「當年到底是難受了一場。後來有隻地狼探了我的心,他說我心裡喜歡的人,其實不是炎華……」
我垂著頭,「……卻是清胥師父。」
黑眸里一派洶湧,再無往日平靜模樣。
我垂著頭,「因為炎華身上……有師父的影子。」
我將心一橫,繼續道,「那時候我喜歡炎華,或是因為大師兄的一雙眼睛很像師父。又或是他身上有師父的影子……那時我稚嫩,以為自個兒如何如何喜歡大師兄,後來才曉得,我喜歡大師兄,只是因為大師兄身上有師父的幾分影子。」
清胥定定的望著她,沉默良久。
他面色蒼白,目光悲涼,「阿瑾……我是你師父。」
「是師父……又如何?天下有那麼多的師父,我只是剛好愛上了一個,難道阿瑾……便不能愛上師父?」
他目光沉痛,「……今日過後……為師便只當你的這些話,是孩子口中的胡言亂語。」
我將幻容術解去,露出本來面容,「師父!你看看我,我不再是孩子了,我已經長大了,阿瑾說的這些話,字字真心。」
末了,像是自嘲般,忍不住嘆道,「這些話,已經存在心裡許多年,如今說出來,也算是解脫了。」
一雙黑眸定定看著她,良久,「今日你孽根如此深重,是為師的錯。」他的聲音極是喑啞,「你當割捨。」
「可我已經愛上了,又如何能割捨?」我拚命壓住喉頭的酸脹,祈求道,「阿瑾等了師父這麼多年,現在我長大了……」
「阿瑾!」他猛然打斷她的話,悶悶咳了幾聲,面色愈加蒼白,「你要讓我……將你逐出師門么?」
她的眼眶募得通紅,滿臉的淚水。
垂在身側的手指抬起又放下,緊握成拳又無力鬆開,他哀傷而又覺悟的深深看著她,良久,轉身離去,不再回頭。
及至走到她看不見的地方,身形終於踉蹌一下,口中吐出一口濃血。
師父的話,寒冰般鑿進我的心。不給我留下一丁點兒的可能。那片荼白的衣袍消失在眼前,我再也忍不住,淚水不斷湧出,巨大的哀傷將我吞噬,身體剋制不住的,簌簌顫抖起來,胸口裡鑽心的疼痛。
踉踉蹌蹌走了幾步,腳下一軟,頹然倒下。倒下的時候,我還醒著。卻沒有嘗試著再爬起來。
昏昏沉沉間,不知過了多久。彷彿聽見有人在喚我,抬眼間,天空已是沉沉墨色。我想站起來,我想回去。可身體不能動彈,嗓子也不能說出一句。
有腳步聲急切走來,會是清胥師父么?他是不是來尋我了?是不是捨不得我?是不是要收回他方才的絕情話?
我急切的等著。等來的,卻是宵煉。
滿面的急色。琥珀眼眸里的內容,我或許看得懂,又或許看不懂。我愣了一會兒,閉上眼睛,這一刻,希望自己是死了的。
身子陡然一輕,被他抱了起來。我的臉側正抵在他的胸口,那裡正劇烈起伏。難得的,他沒有開口說一句。
他將我抱回小屋子,將我沾滿草屑淚水的臉,用熱水仔細洗凈。我睜著眼,麻木的任他擦拭,口中不能言語,也不願言語。他也默著不說一句,只將我照顧的很是妥當。不知什麼時候,我閉眼睡了過去。許是半夜吧,睜眼的時候,他還在。矮身靠坐在床頭看著我。
他看著她,遞上一杯水,「你燒了一夜,現下的熱度退了些,喝點水。」
我摸了額頭,果然有些燙。
清胥師父的醫術精妙,小的時候我生了病,他都是細細照顧我,為我煎藥,哄我吃藥,寸步不離的守在我床頭……如今,如今他不來看看我么?清胥師父,你的小阿瑾生病了,你知不知道呢?我動了動唇,喉嚨里卻不能發出半點兒聲音,我扯住宵煉的衣袖,把清胥師父喊過來,求你了宵煉,求你了!可喉口像是被堵住似得,仍不能發出一句聲響。淚水簌簌流下。
宵煉面色急變,將我抱起,遁到妙清殿。
「清胥,你看看她!」他向他吼道,「阿瑾她病了,口不能言。你快來看看她怎麼了!」
「她這是急火淤心,窒了口竅。」他悶咳幾聲,眸色晦暗,「是我的錯!」
我在宵煉懷裡,睜眼看著清胥師父,口中不能言,我便用眼睛祈求他,祈求他能像從前那般照顧我。或者,指望他能可憐我。
如潭的黑眸掠過我,看向宵煉,「炎華醫術,如今已不在我之下。宵煉,你去將他叫來為阿瑾細細診治。」
師父轉身離去,甚至都沒有再看我一眼。為什麼?為什麼就連這點關心都不願施捨給我?師父,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