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大念佛會上的少年

2大念佛會上的少年

?沒過多久,就到了壬生寺的大念佛會。

在京都的春天,這是一次很熱鬧的盛會,除了通常的廟會之外,最讓人稱道的,還是壬生狂言的表演。

小櫻自然老早就開始期待起來。

老闆娘也算開恩,特意放了這些小學徒一天假。

小櫻照例大清早便起來了,服侍姐姐洗漱完之後,問了一聲:「姐姐要一起去看么?」

「不去了。」明裏懶懶回答,「年年都是那些,也不知有什麼好看的。」

「我覺得很精彩。」小櫻興緻還是很高,「而且多熱鬧啊。」

「你就是沖着熱鬧去的吧。」明裏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人多有什麼好?只怕到時候擠得你連個舞台都看不見。」

小櫻打了幾個哈哈,跟姐姐道了別,叫上初桃和千代一起高高興興地往壬生寺去了。

結果倒是讓明裏說中了。

從煙船開國以來,世道就變了,這兩年連京都也開始不太平起來,所以專門趕來在大念佛會上祈福請願的人反而比往年更多。

當然逛廟會和看狂言的人跟着也就多了。

小櫻她們跑到大念佛堂的舞台那邊時,果然已經圍得人山人海。

幾個女孩站在人群後面,踮起腳也看不清舞台上的人影。

千代沮喪地嘟起嘴來,「討厭。怎麼會這麼多人的?都看不到了。」

「找找看吧,總有可以看清楚的位置的。」

小櫻這麼說着,左右看看,向人群中擠進去。結果跑來跑去,不但沒有找到能看錶演的地方,反而連同伴也失散了。

等她停下來喘氣的時候,周圍已經完全沒有認識的人了。

剛開始的時候小櫻有一點驚慌,但壬生寺她並不陌生,而且這裏這麼多人,應該不也會有什麼事。所以很快就平靜下來,繼續找能夠觀看狂言的地方。

她看中的是舞台側面的一棵大樹。

雖然有點偏僻,角度也不算很好,不過,只要她能爬上去,便可以毫無阻礙地越過眾人的頭頂看清楚舞台了。

但顯然並不止小櫻一個人有這種想法。

當她跑到樹下,拋棄平日的優雅嫻淑,脫下木屐,提起衣服的下擺,準備往樹上爬的時候,就聽到頭頂有個聲音笑道:「哎呀,這麼漂亮的秀學人家爬樹可不好。」

小櫻抬起頭來,看到上面的樹枝上坐着一個白衣少年,沒有結髻,烏煙柔順的長發就那樣披在肩頭,膚色很白,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漂亮得就像個女孩。

小櫻撇撇唇,「你不是也在樹上嗎?難道不是爬上去的。」

那少年又笑了笑,「說得也是,這不是沒辦法嘛。這麼多人,我們這樣的婿子都看不到舞台了。」

小櫻應了聲,也不再理會他,繼續抱着樹向上爬。

白衣少年坐在樹枝上,也不再管台上的表演,只低頭看着她,就好像她爬樹比壬生狂言更精彩一樣。

小櫻被他看得不自在,索性向他伸出手。

白衣少年有點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誒?」

「拉我一把啊。」小櫻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哦哦。」白衣少年連忙應了聲,伸手握住小櫻的手,往上拉。

這少年看起來斯文秀氣,力氣卻實在不小。有他幫忙,小櫻很快就爬到了樹上,跟他坐在一起。

好在這棵樹夠大,這樣兩個半大不小的少年的體重也完全不是問題。.

等她坐好之後,少年才鬆了手,笑道:「看不出來么,你看起來像個有錢人家的女兒,沒想到爬樹也挺有一手的。」

小櫻現在是藝妓學徒,長得漂亮,各項技藝也出色,很快便能成為真正的藝妓,何況又是明裏的妹妹,所以老闆娘也捨得在她身上花錢,吃穿用度一點也不差,反正日後總能十倍百倍地賺回來。

今天她穿着一件亮藍色的衣服,綉著綠色的蔓草,袖子和下擺上還點綴著一些嫩黃色的花朵。非常漂亮。而且面料用得是柔軟的絲綢,根本不是一般的忻娘能穿得起的。

所以少年會這樣說也並不奇怪。

但難得放一天假,小櫻可不想提這種掃興的事,只是含糊地回答道:「小時候常常爬的。」

「我也是呢。」少年笑着道,「真懷念啊,那個時候。」

「……有什麼好懷念的呢?上山砍柴,下水捉魚,每天從日出勞作到日落,卻依然根本吃不飽……」

小櫻這麼想着,竟然不自覺地輕聲說了出來。

當她意識到自己發出了聲音之後,嚇了一跳。

不在店裏,身邊又不是藝妓姐妹,她竟然一時又忘記了姐姐的教悔。她連忙住了嘴,斜眼看了看身邊的少年,抿緊了唇。

少年依然一臉微笑,也沒再追問。看着她的目光溫柔得就像這時拂過樹梢的風。

小櫻也沒再說話,側過頭去看舞台上的表演。

那天表演的狂言是《紅葉狩》和《土蜘蛛》。

小櫻看得很入神,緊張的時候便忍不住抓住了身邊少年的手。

少年也不抗拒,其實他看小櫻的時候,反而比舞台更多。

在他看來,這個女孩子比狂言有趣多了。一身華貴的衣裳,卻又能像猴子一般靈活地爬樹,而且聽她的語氣,小時候應該吃過不少苦。

他想她也許是出身窮苦人家,然後被有錢人收養了。

把自己的孩子過繼給別人當養子,好讓他能過上好一點的生活,或者繼承某種身份,這是常有的事情。近藤先生也是這樣的。

少年側臉看着她,心頭不由多了幾分親近。只是女孩專註於表演,並沒有察覺而已。

表演結束之後,下面的人陸續散了,小櫻也準備從樹上下去,但是旁邊的白衣少年卻叫住她。「等一下。」

小櫻扭頭看着他,他卻已縱身從樹上跳了下去。

他們坐的樹枝離地差不多有一丈高,少年卻毫不在意地直接就跳下了,小櫻的驚呼還在喉嚨里,他已經落到了地上。動作輕盈,安然無恙。

……只是想故意賣弄嗎?

小櫻剛一皺眉,少年已向她張開了雙臂,「跳下來吧。我接着你。」

小櫻有點猶豫,這種高度雖然摔不死人,但若有個萬一……自己吃苦不說,老闆娘那裏她就說不過去,如果要讓他多掏醫藥費什麼的,只怕以後自己就別想再出來看熱鬧了。

「別怕,我會接住你的。」少年微笑着在樹下鼓勵她。

小櫻皺了眉,少年又道:「你那身衣服,要是爬來爬去磨臟划壞了,回去不好交差吧?」

也許是少年這句話起了作用,也許是他的笑臉看起來的確值得信賴,小櫻深吸了口氣,鼓足勇氣往下跳去。

往下墜落的呼呼風聲在耳邊響起,小櫻緊張得閉上了眼睛,但下一秒,她已落在了少年的臂彎里。

「你看,我說我會接住你的吧。」少年帶着點笑意的聲音幾乎貼着她的耳朵響起來。

他正抱着她。

這少年正像他自己說的那樣,身材並不高大,但臂膀卻結實有力,穩穩地接住了她。

年輕男子的氣息環繞在她鼻端,小櫻在那一瞬間紅了臉,連忙掙開他的手,站回地上。

少年左右看了看,將她的木屐撿回來放在她腳邊,笑着問:「你叫什麼?住在哪裏?我送你回去吧。」

「我叫小櫻。不用麻煩你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小櫻穿好了木屐,向少年行了個禮,便轉身要走。

「還是我送你吧。」少年依然是一臉溫和的笑容,「天色也不早了,最近這附近可不太平。」

他這樣說,小櫻不由得便想起之前大家說的壬生浪士組來,不由有些擔心起來。據說壬生浪士組的人也是住在這附近的,萬一要是碰上他們怎麼辦。

她不回話,少年就當她默許了,「那麼,走吧。往哪邊?」

他們還沒走出壬生寺,便聽到有人喊了一聲:「沖田君。」

少年停下了步伐。

小櫻跟着停下來。

她倒不是因為這少年的關係,而是那個聲音。

低沉的男中音,帶着令人不寒而慄的冷銳,就像出鞘的刀。

她曾經聽這個聲音對她說過一句「別出聲。」

小櫻循聲看過去,果然看到那個男人正快步向這邊走來。

白衣少年向正走過來的瘦高個男人笑眯眯地抬起手打招呼。「喲,阿一。」

小櫻怔在那裏,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遊移,他們……是認識的?

那個男人今天沒有穿壬生浪士組的羽織,一身很普通的藍灰色衣服,看起來並不起眼。他走到白衣少年身邊,道:「近藤先生在找你。」

聲線沒有多少起伏,依然是那種冷冰冰的質感。

小櫻想他那天大概並不是故意要嚇她,而是平常就是這樣。但……隨時隨刻都像會斬人的刀,不是更讓人害怕嗎?

這樣想着,女孩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

「誒?有什麼事嗎?可是我正要送這孩子回家……」被叫做沖田君的少年似乎有點為難。

小櫻連忙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少年微微皺起眉,有些擔心地道:「那怎麼行呢?你一個女孩子……」

那邊的高個子男人跟着向小櫻看了一眼。

小櫻的目光與他一觸,嚇得又向後退了一步,甚至沒注意腳下,退到了台階邊緣,一腳踩空,整個人便向後跌出去。

「小心。」

小櫻驚呼未落,白衣少年已經伸出手來,一把抓住她,將她拉了回來。

小櫻扶著少年的手臂站穩,驚魂未定的喘息著。

「怎麼了?」少年柔聲問,「你好像很害怕的樣子?」

小櫻輕輕搖了搖頭,卻忍不住悄悄抬起眼,從眼角偷看了一下那名灰衣男子。

他也正打量她。

然後烏煙的瞳仁驟然一縮,皺起眉來。

――他也認出她了!

有了這個認知之後,小櫻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抓緊了白衣少年的手臂。

「哎呀,你們這到底是怎麼了嘛?」少年笑起來,回頭去問那邊的男人,「阿一認識小櫻?對人家做過什麼?看把忻娘嚇成這樣了……」

那邊的男人抿緊了唇沒說話,小櫻連忙道:「不,沒有。沒有的事。」

「那你為什麼怕他?」少年追問。好像得不到答案就不會罷手一樣。

小櫻咬了咬自己的唇,半晌才找到可以說得過去的理由:「他……是壬生浪士組的人。」

少年怔了一下,皺起眉來,緩緩問:「小櫻你害怕浪士組的人?」

這是見面以來,小櫻第一次看到他斂起笑容,露出正經嚴肅的表情,她有些意外,一時也顧不上回答。

「那麼,小櫻你怕我嗎?」少年問,聲音很輕,但表情依然嚴肅。

小櫻搖了搖頭。雖然她並不知道這個少年是誰,但他顯然是一個溫柔的人。

「我叫沖田總司。」少年自我介紹道,「也是壬生浪士組的一員。」

「誒?」小櫻驚呼出聲,看着他,愣愣地眨了眨眼。

怎麼會這樣?

這樣清秀溫柔的少年,怎麼可能是傳說中那種殺人不眨眼的浪人?

「這位叫齋藤一。」沖田總司指向那邊的高個男子,「如你所見,我們並不是怪物,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就撥劍砍人的瘋子,你為什麼會害怕我們呢?」

「要說為什麼……」小櫻回答不上來。

因為大家都那樣說,所以自然就害怕起來了吧?

但事實上,她根本就不認識他們,也不了解他們是什麼人。

不過……

小櫻又偷偷看了那個叫齋藤一的男人,這個人的確是替人收賬隨便打人的惡黨吧?

「總司!」

沖田總司本來還想說什麼,被人大叫着打斷了。

一個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少年大叫着跑過來,停在他面前,雙手撐著膝蓋喘了口氣才道:「原來你們都在這裏,近藤先生找你過去。」

「嗯,剛剛阿一跟我說了,但我想……」

「好像是美津姐來信了。」

「咦?姐姐的信嗎?」沖田總司的眼睛幾乎立刻就亮了起來,若不是小櫻還在旁邊,只怕已經直接跳起來跑去了。

小櫻連忙再次行了禮道:「你請去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我來送她。」齋藤一低沉的聲音跟着響起來。

沖田總司這才點了點頭,「嗯,那麼就拜託了。」然後才跟着後來的少年一起向壬生寺後面跑,走出一步還不忘回頭來向小櫻道:「你不要怕他,這傢伙可不是會傷害女人的人。」

雖然他這麼說,但小櫻卻依然記得齋藤一那天衝進來打人時的兇狠。雖然他的確是沒有傷害她和明裏姐姐,但……

「走吧。」齋藤一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小櫻不想他送,但是面對沖田總司能說的話,這時卻說不出口,只好抿緊了唇站在那裏。

齋藤一卻沒再多話,轉過身,自顧向前走去。

他認出了她,自然也記得應該把她送回哪裏。

小櫻有點不知所措。

她沒動,齋藤一就在前面兩步的地方停下來,等着她。

……不管怎麼樣,她總是要回去的。

小櫻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向前走去。才剛走出一步,左腳的腳踝就傳來一陣疼痛。

大概是剛剛摔那一下扭到了,本來只是站在那裏還沒覺得怎麼樣,這時一走,就痛得鑽心。小櫻忍不住□著蹲下身來,伸手去揉扭傷的腳。

齋藤一看了她一會,然後走到她面前,背對她蹲下身。「我背你。」

「誒?」小櫻又嚇了一跳,更加不知如何是好。

齋藤一保持了那個姿勢好一會,才稍有點不耐煩地道:「天快煙了。」

是的。眼見着天色就要暗下來了,如果她一直不回去的話,肯定會被老闆娘罵的。而且,如果千代她們已經回去了,而她一個人遲遲不歸,只怕老闆娘會懷疑她想逃跑,那就不只是罵一頓那麼簡單了。

小櫻咬了自己的唇,顫抖著伏到了齋藤一背上。

高瘦的男子背着她,快步向寺外走去。

一路上都沒說話。

齋藤一好像並不太喜歡說話,小櫻本來就怕他,自然更加不敢開口。

一直到遠遠能看見島原的紅燈籠,齋藤一才緩了緩腳步,輕輕說了句:「多謝。」

「誒?」小櫻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忍不住伏低身子,將頭靠近齋藤一肩頭。

齋藤一頓了頓才繼續輕聲道:「那天的事……多謝你沒有說出來。」

……他為這個感激她?

小櫻眨了眨眼,也就是說沖田他們並不知道那件事?他瞞着自己的隊友?並不想他們知道?

「但……你為什麼要做那種事呢?」小櫻忍不住問。

齋藤一靜了一會,聲音更低,「我欠別人人情。」

「但是……」小櫻皺起眉來,「姐姐說,如果你做錯事,又擔心會受到處罰的話,說謊和隱瞞是最愚蠢的方式。如果不想越錯越多,最好第一時間就自己承認。」

她話沒落音,齋藤一已經停了下來。

小櫻才忽地驚醒,伸手捂住自己的唇。

她在說什麼?

為什麼明明之前還害怕得要死,人家不過稍微對她溫和一點,就這樣得意忘形起來。

她到底憑什麼對齋藤一這樣的人說教?

小櫻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過問你的事,我只是……那個……總之……對不起……」

齋藤一卻沒再說什麼,繼續向前走去。

「等等。」小櫻叫住他,「請在這裏放我下來吧。」

「你的腳好了嗎?」齋藤一問。

「不,那個,你知道我是……」他見過她跟着明裏招待客人的樣子,但小櫻這時卻不知為何難以啟齒,末了只是輕咳了一聲,「我……不能讓別人看見我跟一個男人……」

這裏已經是島原大街了,甚至已經可以看到丹波的招牌,如果被老闆娘看到她被一個年輕男人背回來,就有她好受的了。

齋藤一沒再說話,蹲下身,輕輕將她放下。

小櫻站穩之後,向他行了一禮,「多謝你送我回來。」

齋藤一低下頭回了禮,並沒有說話。

小櫻活動了一下腳踝,一瘸一拐向丹波的後門走去。

快走到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眼。

齋藤依然站在那裏,高高瘦瘦的身形挺得筆直,影子被燈光拉得老長,溶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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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妖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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