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貂怨6

第六章 貂怨6

一隻只的貂終於結束了短暫的一生,實現了人類口中最後的價值。

金琴語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她當時會一時衝動,想著去看雪團被刮皮的過程。若是那時沒看,是不是就不會遭受這非人的報應。

或許當時是想著,畢竟養了這麼久,打算來送它最後一程,卻沒有想到,這個畫面竟成了一生的噩夢。

然而此時,看著被人吊起來的雪團的屍身,金琴語卻已經做不出其他反應。她的頭髮已經掉光,就好似被人生生扯下,剩下青色的頭皮上滲人的血跡。眼睛被頭頂流下的血掩蓋住,痛得她連喘氣都覺得費勁。

無邊的恐懼既不能叫喚出來也不能昏迷過去,愛美如痴的金琴語此時已沒有精力去想象此時的自己是什麼模樣,凌遲似的的疼痛甚至不能呻吟緩解一下,她感覺自己就快要疼瘋了,然而頭腦里,依然無比的清醒著。

終於,那一句詛咒一般的話語如期在耳朵旁響起:

「小姐,這貂似乎還活著。」

金琴語為了保證貂皮的絕對完整,並未採用機器,而是找了技術最好的人來。那人中途發現雪團還活著時,聲音平靜,並無太多驚訝,畢竟在這個地方,貂未被徹底毒死,活剮的情況實在正常。

金琴語只覺得頭快要炸裂一般,眼裡卻突然去了先前的模模糊糊,一片清明的看向吊在半空的紫貂。

那貂皮被颳了一半,圓溜溜的眼睛直直的看著她。

「不,不要看著我。」金琴語終於動了一下,一步步的後退著,恐懼讓她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你不是我害死的,你只是只貂不是嗎,我取你的皮毛有什麼不對?不,不,對不起,啊!雪團你不要殺我,不要剝我的皮——」

她語無倫次的說著,下一刻,等她終於清醒過來,竟發現自己雙手被困在頭頂,渾身赤裸的立在剛才雪團的位置,而方才刮貂皮的人,正拿著工具,一點點接近她的皮。

皮毛褪盡、渾身血淋淋的紫貂正坐在她方才的位置上,裹著她的洋裝,靜靜的看著她。

一樣的眼睛,唯一不同的,圓溜溜的眼睛里一點一點褪去了一直以來的眷念。

「啊——」金琴語終於大叫出來,極為慘烈的看向孟婆一的方向,連聲求著,「孟小姐,對不起,求你救救我啊!求求你!」

剝皮的人手上的工具實實在在的接觸到她的皮,金琴語在極端恐懼之下,終於如願昏死過去。

「就是現在!」

元岸只聽孟婆一話音落下,就感覺到身上的流蘇瞬間褪去,寒入骨髓的冷意瞬間侵襲而來。

孟婆一手腕一轉,從元岸身上褪下的絲線瞬間又結成淺藍色的流蘇模樣。邊起唇說道:「緣起魂生,緣滅魂往,束引!」

手上的流蘇再度化成無數的絲線,形成一個網的形狀往金琴語及紫貂的方向罩去。

絲線為縛,束住魂的奔逃,而後引渡。

元岸看著那裹在洋裝里的血淋淋的紫貂被絲線籠罩,隨著那塊貂皮在一團火焰中化為灰燼,紫貂漸漸變回雪白的模樣,而後孟婆一收起絲線再度結成淺藍色流蘇。

貂懵懵懂懂的看向兩人方向,下一刻,竟微微點了點頭,而後身影淡去,化成淡藍色的絲線一根,飛到孟婆一手上,融進流蘇里。

而被雙手吊著的金琴語的身影也跟著淡去,漸漸消失。

溫度變得正常,回憶的幻境消失,他們還是處在魂境的那片雪地里。

元岸目瞪口呆的看著,喃喃:「這便是魂引人的職責嗎?」

孟婆一把流蘇掛回腰間,說道:「這裡很快也會消失,走吧。」

「好的。」元岸邊走邊問道,「小姨婆,這怨魂的怨氣就這樣解了嗎?」

「貂有怨,卻無多大恨意,所謂報復,不過是讓它的主人也嘗一嘗自己種下的惡因而已,未曾想要對方抵命。」

一生所付換來剝皮為衣的下場,如此竟還能有幾分留情,元岸不由唏噓不已。

現實里,金家依舊一團混亂。

「老爺,小姐又昏迷了。」

金遂看著頭髮已經掉落大半,身上紅得嚇人,一直痛苦嘶吼著的金琴語,終於忍不可忍道:

「已經過了大半日竟然一點好轉也無,實在可恨!來人,去貂屋裡把那兩騙子拖出來!」

幾個保鏢聞言走到貂屋門口,門被反鎖著,便乾脆利落的撞開門,而後滿臉震驚的回頭道:「老爺,屋裡沒人!」

「什麼!」金遂大驚,踉蹌著起身走過去,待看清屋裡真的沒人時,亦震驚在原地。

先前孟婆一和元岸兩個大活人進屋時他和眾人是親眼所見,之後也未曾離開這道門,而貂屋唯一的窗扇極小,斷不可能容人通過。再說,就算真能通過,他外面養著的無數保鏢可不是吃素的。

半響,金遂不甘的嘆道:「無論結果如何,此二人果非常人。」

「老爺。」卻聽保姆驚喜叫道,「小姐好了。」

金遂回頭,果然,只見不過剎那之間,金琴語面色竟然已經恢復。除了掉落的大半頭髮已不可能長回,方才還紅得嚇人甚至已開始潰爛的皮膚竟然也開始結痂,只是臉色蒼白得嚇人,人還是渾渾噩噩的。

不過不管怎麼說,比起之前,已經算是大好了。

金遂正打算走過去,身邊的保鏢忽然又驚呼一聲,金遂惱怒回頭,下一刻,饒是他見多識廣,此時也不由倒抽一口冷氣。

方才還空無一人的屋子裡,那兩人竟憑空出現。

「孟……孟小姐?」金遂言語里不自覺的帶了些尊敬。

元岸拉了拉身上的背包,待看見金遂等人時,面色便冷了些許。

「金老,先前我等想必已叮囑過,此屋萬不可打擾!」

「抱歉,老朽一時情急。」見識過孟婆一本事,金遂聞言也不惱,客氣道,「此番多謝孟小姐大恩,那小女應該……」

「其他已無大礙。」孟婆一道,「不過金姑娘先前情形金老已見,那便是魂境里所遭遇的現世反應。而怨魂已渡,今後金小姐就算心魔生,神志受擾,也已在我能力之外。」

「這……可如何是好?」金琴語先前情況金遂自然看的明白,按孟婆一說的,現世反應已經慘烈如此,那所謂的魂境里的情況該是何等兇惡?金琴語從小嬌生慣養,豈有不受影響的道理?

「那貂對主人生情,捨命相救得了個刮皮做衣的下場,如此恨意既生,在它報復之後金姑娘還能留得一命,金老已該慶幸。」

金遂一向精神的面容經歷這些事情之後好似瞬間蒼老許多,半響,終於嘆息道:「這都是我金家百年擇此業的報應啊!」

孟婆一道:「言盡於此,金老若能當此次貂魂之劫為警示,那是再好不過,告辭!」

「慢走!」金遂看著已經醒來但是目光尚且獃滯的女兒,嘆息道,「餘下款項待會我就命人打到孟小姐賬上。」

「如此多謝!」

金家別墅頗具國風,有著小橋迴廊的院子頗大,此時丫鬟保姆大多聚集在金琴語屋子裡。兩人在院子里走著,倒顯得頗為安靜。

「小姨婆。」

「恩?」

元岸問道:「何謂道?像金家這種情況,人之道和畜生道兩相抵觸的時候,永遠也不能共存的嗎?」

孟婆一對元岸的耐心,總比其他人多些……不,應該說,是有和沒有的區別,因為若非必要,她從來不曾刻意去將就過任何人。

此時也是耐心開口解惑,微微低啞的嗓音,好似緩緩流過的泉水一般,悅耳至極: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是自然的道。就像人不可能不取動物皮毛保暖,不食肉糜果腹。然世間萬事總有一個度,一條定則,若為貪慾而以殘忍或不留餘地的方式不停索取,終究會有反噬之時。再者,若有生意識或感情者,無論是牲畜還是植木,便與其他生物再不相同,此時謀害之,與犯殺戮罪孽無異,當受因果之道的懲罰。」

元岸道:「我明白了,就像所有動物中,狗是最易和人類產生感情的,所以這也是很多人抵制吃狗肉的原因是吧?」

「理同。」

「那這金琴語可以算是無知者無罪嗎?」

「無魂的寵物做不出以命救主的行為。」孟婆一道,「她知,卻不屑深想。」

兩人出了金家,元岸打開車門副駕,待孟婆一坐好之後,方才走到另一邊上車。

「小姨婆,忙了這半日,累了吧?我先送你回去再下樓買菜,今天想吃什麼?」

「清淡些就好。」孟婆一道,「不必多此一舉,直接去菜場便是!」

「恩。」元岸頗為雀躍的點頭,似是對兩人將要一起買菜的行為極為滿意。視線不經意掃過孟婆一腰間流蘇,忽然大叫了一聲。

車身也跟著顛簸了一下,孟婆一淡定問道:「怎麼了?」

「這個流蘇……」元岸抖著手,「全是魂組成的?」

之前見它一直掛在小姨婆腰上,雖然曾見過小姨婆用它做武器,不過沒想過來歷竟然是如此的……

不可思議!

一想起方才千千萬萬的魂組成的絲線纏遍自己全身,元岸之前的那些心馳神搖瞬間消失無終,滿滿的全是毛骨悚然。

孟婆一見他一臉糾結的模樣,竟難得帶了幾分笑意,「魂已渡去,留下的不過是一絲留存世間的憑依,已非生命,不過死物而已。」

元岸聞言方才釋然,立即又元氣滿滿的和孟婆一討論晚餐菜式,不過基本上都是他在說,孟婆一聽著而已。間或點點頭表示自己在聽著,然而就這麼一點互動也已經讓元岸大受鼓勵。

那之後過了幾天,遼城忽然出了一個較大的新聞,無論網路、電視還是報紙上,都在說著同一件事:

遼城已有百年根基的富貴之家金家家主忽然信了佛,轉行做慈善去了。而金家唯一的繼承人則只是出現在人們的口耳相傳中,據說突然得了精神病,被送到國外治療。雖然不知消息真假,不過金琴語再不曾在任何派對宴會以及新聞上出現是事實。

鬧市之中的百年古宅里,男人隨手關掉電視,有些閑散的靠進綿軟的沙發里,說道:「在如此惡魂的報復下金家還能退得全須全尾,看來是遇見能人了。」

男人穿著一件白色休閑襯衣,頭髮極長,用一根灰色緞帶乾脆利落的在腦後紮成一束,俊美的五官稜角分明,平時只覺俊朗不羈,若嚴肅幾分看著人時,定是極具壓迫的。

坐在他對面的另一人倒是一身端正的深藍色直裾,坐姿也頗有幾分正襟危坐的意思,此時正翻看著手上雜誌,聞言抬頭問道:「怎麼,表哥認識這金家的人?」

「不識。」季匯道:「嘆一下金家氣數已盡而已。」

金家的事在孟婆一漫長的年歲里不過一個小插曲,過了,一切也依舊是原來的模樣。

元岸把飯菜一一端到餐桌上,而後笑眯眯的招呼孟婆一道,「小姨婆,吃飯了。」

孟婆一走到餐桌前看著滿桌清淡的菜式,想了想終於還是說道:

「若你喜歡或辣或油膩的菜式亦可端上桌來,不必顧忌我。」

元岸聞言頓時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不知是因為這話語里特別的例外還是其它,「那好,下次我多做幾道各種口味的菜式,說不定也有小姨婆喜歡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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