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共鳴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共鳴

陳祐琮一下子呆住了,面色發青,身體僵硬。

張惟昭也屏息而坐,一動不動。

室內安靜非常,安靜得能清楚地聽到窗外風從枝葉間穿過的聲音。

隨著這靜謐的延長,張惟昭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手指開始變得冰冷。她默默地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就在這時,她聽到陳祐琮用嘶啞的聲音開口道:「你說,你在前世是被烈火燒死的?」

「是!」張惟昭回答。

「在火燒起來的時候,你還是清醒,有知覺的?」陳祐琮聲音顫抖。

「是!」

陳祐琮突然彎下背,用手掩住臉。不多時,張惟昭聽見一種被極力壓抑的抽噎聲從他的指縫中傳來。

張惟昭用牙齒緊咬嘴唇,最後還是忍不住用手觸碰了一下陳祐琮的肩膀,探問道:「陛下?」

陳祐琮一把抓住張惟昭放在他肩上的手,站起來把張惟昭緊緊抱在懷裡:「你居然,你居然受過這樣的苦!我竟然現在才知道!你為什不早點告訴我,不早點告訴我!你就這樣自己獨自忍了這麼久!」聲音里有著濃烈痛苦和自責。

張惟昭不知不覺間淚水也流了滿臉,她用手拍著陳祐琮的背:「過去了!早就過去了!這是上一世的事了……」

陳祐琮一手托著張惟昭的腰,另一隻手撫著張惟昭的臉,仔細端詳,似乎想要在張惟昭臉上尋找那烈火留下的痕迹,低聲道:「張榮鯤老道長死於烈火的時候,你病倒了,然後臉上手上爆出了許多紅痕,是不是就是因為前世你也是死於火中的緣故?」

他不懂得原理,但他卻直覺到兩件事是有關聯的。

「是的……」張惟昭含淚道。

陳祐琮的雙手在張惟昭臉上、身上不斷撫摸,似是要安撫張惟昭那歷時深遠的痛苦。

張惟昭閉上眼睛,任他撫弄。

然而這樣還不夠,陳祐琮又把自己的唇壓在張惟昭唇上,溫柔卻有力的吮咬著,似乎不如此就不足以表達出內心深摯的憐惜和痛楚。

過了好一會兒,張惟昭滿臉滾燙地將兩人之間推開一個縫隙,問道:「你到底還要不要聽我講?」這樣下去,今晚她就回答不成陳祐琮的問題了。

陳祐琮長嘆了一聲,停了下來,整理好張惟昭的衣襟,讓她坐了回去。自己也做回座位上,道:「好,好!你繼續說。」

忽又想起了方才的話題,咬著牙齒恨恨地道:「那些匪徒,如果是在大炎的治下,哪怕飛天遁地我也要把他們搜羅出來,先凌遲,剩一口氣的時候再點天燈!」陳祐琮從來不推重酷刑,今日說出這樣的話,也是氣得狠了。「他們為什麼這麼對你?」又轉而追問。

「因為我告訴他們的奴隸沒有人天生應該被打罵、奴役。」張惟昭簡短回答,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耗費太多時間,既然打開了話匣子,她覺得她有太多的話要和陳祐琮說。

「我給你看樣東西,這在我前世是人們常常可以見到的。」張惟昭說著拿過桌子上的紙和筆。

寥寥幾筆,畫了一架飛機在雲層上飛的樣子。

「這是什麼?」陳祐琮奇道。

「這是一種會在天上飛的機器,在這裡,」張惟昭指著飛機客艙,「有很多座位,坐進去就可以飛上天,在離地幾萬里的高度。」

「仙人們就是坐著這種機器遨遊九天的?他們不是乘坐仙鶴或是飛龍嗎?」

「不是仙人,任何人坐進去都能飛。」

「我也能嗎?」

「當然。」

陳祐琮理解不能,臉上露出做夢一般的表情。

張惟昭也不管陳祐琮能不能理解,一股腦地將自己所懷念的一切傾訴出來。

她又在紙上畫了一樣東西。

「這個小匣子又是什麼?」陳祐琮問。

「這是手機。用它你可以和千萬里之外的人說話,還能看到對方的影像,就如同在身邊一樣。」

「千里眼、順風耳嗎?比如我在北京,就可以與在西南邊境的將領通話?」陳祐琮眼睛閃亮。

「是的。」

「為什麼能這樣?」陳祐琮驚奇無比。

張惟昭想了一想,用陳祐琮能聽懂的方法回答:「因為天地萬物有自己傳播訊息的通道,如果你能找到並學會使用,就能利用它傳信。」

「那麼,」陳祐琮喉頭翕動,低聲問:「用它,能和陰間的人通話嗎?」他用期盼的眼睛看著張惟昭。

張惟昭頓了一下,忽然明白了陳祐琮為什麼會這麼問,他實際想問的是,能不能和母親季靈芸通話。張惟昭沒有點破,說道:「還不能。陰間應該也是和大炎不同的另一個時空,就算在我前世,人們也還沒有找到溝通不同時空的方法。」

陳祐琮低下頭。片刻又抬起頭來微笑道:「你在前世怎麼生活?你的家人呢?」

張惟昭嘆口氣,露出悵惘的神色:「我其實和你有點像,也是在奶奶身邊長大的,不過和你不一樣的是,我還有爺爺。」

張惟昭又對陳祐琮講起了她的家庭和她的求學經歷。

陳祐琮其實弄不明白小學、中學、大學和研究生是什麼意思,博士他倒是知道的,這是一種學官,但聽張惟昭講,後世的博士好似並不是學官職位,而是一種頭銜,類似舉人、進士。女人也可以科考,還能拿到這樣的頭銜,他覺得很驚奇。了解了張惟昭一路考試晉級的過程,陳祐琮很為她感到驕傲。

只是他聽到張惟昭講六年小學,三年初中,三年高中,然後是本科、研究生……,這樣一路算下來,他想到一個問題,張惟昭在前世是多大年紀?

但是他看到張惟昭絲毫不打算涉及這個問題的樣子,就默默打住,沒有問出口。

張惟昭在講學制年限的時候,看到陳祐琮欲言又止,也猜到了陳祐琮想問什麼。但既然陳祐琮不問,她就不說。

兩個人很默契地把這個問題忽略過去了。

因為能說的話題太多了,兩個人一問一答,一直聊到寅時二刻,陳祐琮快要上早朝的時候。

馮浩在門外催促:「陛下,該洗漱穿戴了,不然該遲了!」

陳祐琮雖然一夜未睡,眼睛下面有了一抹青黑,但卻精神亢奮。張惟昭在他面前展開了一個新世界,許多神仙傳說中才有的東西,在張惟昭所熟知的世界里早就變成了現實,更何況那個世界還有許多東西,是神仙傳說里都不曾寫到的。

而且,這些東西據張惟昭所說,都不是用神仙法術變出來的。只要人們的學識和心智能夠發展起來,這些東西也有可能在大炎的土地上出現。

不說別的,單就消除飢荒,使人人都可以有充足的食物可吃,就足能夠讓陳祐琮心蕩神怡了。這是多少偉大帝王期盼而卻未能完成的事業。

他急切地問張惟昭,要怎麼樣才能讓土地產出足夠多的糧食?

張惟昭安撫他道,這件事情要做成,需要無數條件具足才行。而這些條件要達到,需要時間慢慢醞釀。張惟昭認為,所有這些條件中最重要的,是人。沒有心智健全且身體強健的人,所有這些遠景藍圖都無法實現。這就是張惟昭為什麼要去改善衛生和醫療條件,以及推進教育,尤其是女性的基礎教育的原因。一個心智健全、健康快樂的母親,能夠惠及幾代人。

陳祐琮聽得心潮澎湃,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張惟昭已經著手做了那麼多意義深遠的事情。

「我覺得你應該跟我一起去上朝!」陳祐琮一邊在馮浩的幫助下穿朝服一邊說:「你不應該在奉天殿後等我,你應該跟我到朝堂上去,坐在我的旁邊!」

陳祐琮身上擔負著中興大炎的希望,來挽回民眾和朝臣在陳懷慎和陳見浚治下日漸低迷的士氣。但是他也只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雖然他勤勉努力,但也會時常感到迷茫。

但張惟昭跟他講的這所有的一切,卻讓他一夜之間充滿了信心和勇氣。他覺得,能夠做的事情太多了,他要好好想想要從哪裡入手。他衷心感謝上蒼給了他張惟昭這樣一個伴侶,他不希望她只是站在他身後,他要她站在他的身邊,和他一起攜手向前。

聽到陳祐琮如此說,張惟昭笑著搖了搖頭:「我不能跟你到朝堂上去,不然真的要被當做妖后了。」

陳祐琮把她攬過來拍了拍她的背。他知道她說的是真的。他們都明白,張惟昭這一夜所說的一切,如果貿然散播開來的話,只會被當做妖言惑眾,給張惟昭帶來危險。就連陳祐琮自己,如果不是在這些年的時間裡和張惟昭有過無數次深切交流,在不知不覺間接受了張惟昭傳播給他的許多觀念,他恐怕也不會相信張惟昭今夜所描述的那些場景。

一種觀念,如果只有百分之二十到三十的新內容的話,會被當做創新。如果有百分之八十的新內容的話,卻會被當做瘋狂。

「現在雖然還不行,但我相信,假以時日,你一定可以光明正大走進朝堂,坐在我身邊!」說著陳祐琮整了整衣冠,挺直背走了出去。

張惟昭站在坤寧宮正殿前,目送他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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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心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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