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凜冬將至

第一百四十九章 凜冬將至

?正在這時,一個小宦官托著一個托盤來到門外,懷恩出門,小宦官低聲跟懷恩說了幾句,懷恩接過托盤,轉身進門。

懷恩向陳見浚道:「啟稟陛下,汪直已經咽氣了。」

陳見浚煩躁地嘆了口氣:「先找個地方停放,待查明原委之後再行安葬。」雖然他惱恨汪直,但畢竟汪直跟了他這麼久,替他做了不少事。汪直死了,再要找個人主掌西廠,又要費一番功夫。

「陛下,汪直隨身帶著的東西小子們給拿過來了。」

「把刻有他名字的腰牌拿去燒了吧。」陳見浚吩咐。

「是!另外,還有幾樣東西,陛下您要不要看一看……」懷恩小心翼翼地說。

「還有什麼東西?」陳見浚詫異道,「罷了,拿過來朕看看。」

懷恩端過來托盤,掀起了上面蓋著的布。

陳見浚打眼看了一下,勃然大怒:「他就是帶著這些東西去昭明真人哪裡的?」

托盤裡除了幾樣零星物品之外,赫然還放著一根玉·勢和一個晶瑩剔透,注滿油膏的水晶瓶。

懷恩低著頭不言語。

「把他給朕抽個稀爛,屍身扔到亂葬崗去喂狗!」陳見浚氣得渾身顫抖,只覺得汪直死得太快太容易了些。

懷恩跪了下來:「陛下,老奴有幾句話想講。」

「你說!」

「前不久,底下有人偷偷議論,汪直靠著西廠提督的位置,勒索大臣,恐嚇內官,收斂了千萬貫資材,在京郊廣置田地。又趁著選宮女、宦官的機會,將一些少女和少年安置進他的莊園中,凌虐殺害。老奴不知傳言真假,所以沒有立時回稟陛下。然而看汪直如今的行徑,恐怕這些傳聞並非空穴來風。」

「居然還有這等事?給朕好好去查!」陳見浚咬牙切齒。

午後,陳見浚又來到飛仙宮。這次張惟昭是在原來輔助陳見浚修鍊的丹院中接的駕。

陳見浚見到面頰紅腫,嘴唇破裂,脖子上環繞著一道青紫色痕迹的張惟昭,在心痛之餘,加深了對汪直的痛恨。

然而,心痛歸心痛,他心底里的謎團依然要向她尋求答案。

「汪直為什麼會在半夜潛入你房中?」陳見浚問。

「我不知道。陛下應該去問汪直。」張惟昭回答。

「他已經死了。」

「那就沒人可以回答了。」

「他潛入之後,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陳見浚的聲音很低,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半轉過頭,眼睛並不看張惟昭。

「他剛剛潛入,我就發覺有異動,因而出了內室查看,他見了我,大罵我是賤人、妖孽,死有餘辜。上來掐我的脖子。我奮力反擊,摸到案上裁葯的剪刀,刺傷了他。」張惟昭的聲音壓抑卻平穩。

「只有這些?」陳見浚回過頭來看著張惟昭。

「只有這些。」張惟昭看著陳見浚,把眼神的凝視控制在三十秒左右。太早迴避對方的目光,或者有意延長對對方眼睛的凝視,都是撒謊的徵兆。

實際上,汪直當然不止說了這些。陳見浚寵幸不成甩袖而去之後,張惟昭推斷出汪直會在十二個小時之內來責問她,因此早有準備。當汪直潛入她的房中,氣憤地指責她破壞了他們的原定計劃,張惟昭做出傲慢而輕蔑的姿態激怒汪直。

汪直的情緒本來就極為不穩定,於是忍不住對張惟昭出手,在他掐住張惟昭的脖子的時候,張惟昭露出脆弱的表情和痛苦的呻吟。一貫桀驁不馴的張惟昭這次在自己手中痛苦呻吟出聲,讓汪直興奮至極。就在他沉浸在癲狂的情緒中的時候,張惟昭抽出了早就準備好的剪刀,刺中了他。

這是張惟昭第一次殺人,而且是有預謀地殺人。出乎她意料的是,剛剛聽到陳見浚親口吐露汪直已死的消息之後,她並沒有很多情緒的波動。她早年接受的教育給她灌輸的觀念是:殺人是有罪的,不管是因為什麼目的。但是現在她願意承擔這個罪責,以阻止汪直殘害更多無辜的人。

聽到張惟昭的上述回答,陳見浚鬆了口氣,他最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張惟昭依然是完整的,乾淨的。但他卻又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因為他沒有辦法從張惟昭的敘述中猜出汪直的意圖。

陳見浚在屋子裡踱步,走了一個來回之後,他轉身問張惟昭:「你是醫心師,你通達人心,依你來看,你覺得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舉動?」

「他瘋了。老早就瘋了。他應該早就有了孽殺人取樂的行徑。」張惟昭想了一想說。

這話與懷恩早前說汪直涉嫌虐殺宮女、宦官的話不謀而合。同時,張惟昭的判斷還讓陳見浚想起另一件事。汪直主掌西廠,有一些明面上解決不了的事情,就由西廠這個特務機構私下裡進行。汪直擔任西廠提督之後,發明了更多的酷刑刑訊犯人,比如把滾燙的水潑到人身上,然後用鐵刷子刷皮肉。或者削尖木樁,讓犯人坐上去。

陳見浚不是不知道他這些行徑,雖然覺得他手段有點過激,只是因為他辦事特別快速高效,陳見浚也就沒有過問這件事。現在把這些事情串聯起來,他發現,汪直確實在老早以前就出現了一些異樣的苗頭。

「為什麼他會盯上你?」即便已經相信了張惟昭的話,陳見浚還是忍不住再追問一句,張惟昭素來得他的看重,汪直又不是不知道,怎麼敢對張惟昭下手?

「他特別不喜歡不馴服的人。想來教訓異端,虐打到聽話,是他的嗜好吧。」張惟昭說這話的時候嘴角帶著一絲冷笑。這確實是實情。

陳見浚也知道張惟昭說的是對的。汪直在掌管西廠的時候,好大喜功,剪除異己,這些他也都知道。只是因為他對自己是特別馴服的,所以陳見浚覺得作為一條好用的狗,這也沒什麼。

誰不喜歡馴服的人?誰不想讓奴才都好好聽話,不生異心,就連自己不也是這也的嗎?

想到這裡,陳見浚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他霍然轉過身看著張惟昭的眼睛:「在你眼裡,我是不是也是瘋的?」

張惟昭的眼睛像深潭一樣,看著他不說話。

「果然,果然!」陳見浚仰著頭哈哈笑了起來。「恐怕在你眼裡我的種種舉動只是瘋癲狂態罷了!」笑聲卻凄厲悲涼。

「我並沒有把您看成一個瘋子。在我眼裡,您是一個有著很深的創傷的人。」

「很深的創傷,很深的創傷……」陳見浚嘴裡念叨著:「你不是醫心師嗎?你來給我療傷啊?可是你只想把我推開。」

「我是醫心師。可我首先是一個人。沒有可能在你踐踏我的意志,囚禁我的身體的時候,還讓我救贖你。奴隸是不會有力量救贖任何人的,奴隸頂多只能順從和討好。」

「我只是想讓你好好獃在我身邊,給你榮耀和地位,這是踐踏和囚禁你嗎?你就是這樣看我的?在你眼裡,我和汪直是不是沒有什麼差別?」陳見浚痛心疾首。

「你覺得我以寵妃的身份,呆在您的身邊,您心理的空洞就會填平,痛苦就會消失嗎?不會的。醫心有醫心的規律,就是要一點一點去面對,一點一點去做功課,一點一點好轉。沒有一個人,能夠成為另一個人的靈丹妙藥,只要和這個人在一起,馬上就可以得到永生幸福。這只是一個幻覺。」

陳見浚冷笑道:「那你如果成了太子妃,就能醫好我的病了是吧?」

張惟昭看著他,什麼也沒有說。

「既然你不想做皇貴妃,你就在飛仙宮呆著,當你的昭明真人吧。我當多久的皇帝,你就當多久的真人。囚禁就囚禁,你又能奈我何?」說著拂袖而去。

汪直因為觸怒了皇帝被杖斃,扔在了亂墳崗的事情很快傳遍了朝野,群情震動。

汪直的仇家趕到亂墳崗,將他的屍首零割碎切,瓜分一空。

汪直行事日益乖僻狠厲,得罪了不少人。但之前一來陳見浚用慣了他做事,二來他又有金貴妃撐腰,因此沒人能撼動得了他。

然而,誰知這半年來峰迴路轉,宮中的局勢發生了奇突的變化。先是金貴妃倒台,後來又是汪直離奇身死。坊間流言紛紛,然而並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市井間老百姓最喜歡議論的,就是從汪直的府上和田莊搜出了多少奇珍異寶,又放出了多少孌童美婢。

而朝臣們最關心的,是誰會成為汪直的繼任者。但是陳見浚只臨時指認了一個副手代攝提督之職,好幾天過去了,也沒有正式任命下來。

有按捺不住的朝臣去問掌印太監懷恩。懷恩一向嘴巴很緊,什麼也不透露。

同樣低調的,還有被解除禁足的太子。許多人都想弄明白,太子被解除禁足和汪直之死之間有什麼關聯,但最後也沒得到什麼確切消息。

陳祐琮這次出來,人瘦了些,原來溫潤和煦的面孔,開始變得冷峻起來。

他自己很明白,凜冬就要到來了,接下來他要面臨的局面會更嚴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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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心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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