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誰是你

172 誰是你

隨大祭司慢慢踏入這片建築群深處的修神色平靜。

這裏與帝國皇宮其他地方相比顯得頹敗荒蕪,空氣中流動着令人不太舒服的陳腐味道。

就像是這個國家的某種映射,輝煌強盛之下,蟄伏着腐爛敗壞的陰影。

自從走進這片建築群后,他們就彷彿進到了另一個空間,這裏實在是□□靜了,按理說,經歷過一番激烈交戰,並且還挾持了帝國皇帝,那些瘋子不可能還如此從容,除非……

大祭司停下腳步。

修靜靜站在數米外,唇畔若有似無地含着一抹笑。

「殿下,您知道這是哪兒嗎?」

「當然。」修從容環顧四周,「為皇室服務的人倘若犯了錯,就會被關在這裏,直到被世人遺忘,無聲無息地被絕望吞噬。」

「是啊,被全世界遺忘,沒有人會記得有你這樣一個人,連曾經最親近的人也不記得你的名字,甚至怕被連累,恨不得抹去所有和你有關的存在……」大祭司閉着雙眼,抬起手臂遙遙一指,輪廓模糊的某處,飛起一隻黑影,發出不祥的哀鳴,拍打翅膀遠去。

修笑容更深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您成年前一直在神殿,跟隨上一任大祭司潛修,後來雲遊各國,接任大祭司一職后,時常為民眾祈福,大家對您敬重有加,我父親也極其信任您。所以我不太明白,大祭司為什麼忽然發出這樣的感慨?」

「身為祭司,我聆聽民眾的心聲,向人們傳達神的旨意,」大祭司說,「只是恰好來到這兒,有感而發罷了。」

「哦,也對,畢竟祭司您一向憐憫眾人。」修挑眉,「我只是想提醒您一下,父親正等著您的援救。」

「殿下真的打算救出陛下?」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大祭司忽然浮出詭異的笑容:「如果皇帝死了,那麼皇位就會落到殿下手中——比起殿下招兵買馬,培養軍政中堅力量,提升實力,向皇帝證明自己的能力——這樣不是更容易,也更方便嗎?」

「我不這樣想,」修一派雲淡風輕,「比起死亡,我更希望他活着,一直活着。死,太便宜他了。」

「你不想要那個王位?」

「比起唾手可得的東西……我更好奇,你究竟是誰。」

修朝大祭司方向踏前一步,驚變驟起,四面八方而來的壓力猶如一記重鎚,狠狠砸在了修身上,他悶哼一聲,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壓得彎下了腰,竭力對抗也無濟於事,很快就被壓得雙腿陷入地面,如蛛網般迅速龜裂開來的地面綿延開去,修面色凝重,額頭、手臂青筋暴起,眼球微微突出,呼吸也變得沉重艱難。

大祭司朝修走來。

「尊貴的獅神後裔,純正的戰神血統,最優秀的繼承人……可惜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你什麼辦法都沒有。」大祭司聲音變得縹緲,「誰讓你只是一名嚮導?」

「嚮導……又怎樣?」修咬着牙擠出聲音,唇角沁出血絲,俊美的面容因對抗海浪般不住湧來的壓力而微微變形,他雙腿已經全陷入地面之下,身體微微發抖,顯然已快到極點。

「只有哨兵才能成為世界的主宰,你的父親就是一名非常強大的哨兵,所以他才能將帝國的領土擴張到原來的兩倍,才能成就戰無不勝的神話。可惜,偉大的皇帝陛下,這輩子只做錯了三件事。與最完美的嚮導結合,卻生下了一個嚮導。」大祭司臉上的笑容愈盛大,展開雙臂喊道:「娶了第二位嚮導,生下來的竟然是個完全無法覺醒的普通人……這是神的意志!獅神的傳說已經走到尾聲,輝煌的榮光即將終結,誰也無法阻止新時代的到來!」

「他做錯的第三件事……是什麼?」修聲音低了下去。

大祭司看着眼前這名可憐的皇子,因為生下來就覺醒為嚮導而被親生父親厭棄,被流放在外二十年,如果不是皇帝另一個兒子更不堪,忠皇派也不會就此提起議案並在表決中一致投了同意票。可是,那群愚蠢的老東西都老眼昏花了,把一名嚮導叫回來又能做什麼呢?大祭司想到這裏,更是得意,他走到修面前,躬身湊近,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道:

「第三件錯事,他太信任我了。」

大祭司獰笑。

「人們心目中強大、自信、無所不能的帝國皇帝,其實已經脆弱到必須依賴神權才能鞏固自己的統治……我告訴他,只要獅神依然青睞這個國家,你就永遠不會失敗,你是被神選中的戰神。於是他相信了,一次又一次發動戰爭,擴張、殖民、好大喜功……你猜,當他為繼承人憂心忡忡的時候,是誰告訴他換一個皇后就會擁有滿意的哨兵後代?」

修:!!!

「這個表情,對,就是這樣的表情,」大祭司神經質地大笑起來,面對修不敢置信與憤怒的眼神,他笑得十分暢快,「當我替陛下朝皇后宣佈他的決定時,皇后也是這樣的表情,一模一樣,你們不愧是母子,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我要從她身邊將你帶走,她想抗命,可是她能做什麼?她不過是個沒用又軟弱的嚮導罷了!我只用一根小指頭,就能把她壓在原地,動彈不得,眼睜睜看着我把你從襁褓裏帶出寢殿……可惜我們皇帝陛下心軟了,不然,我大可以隨便找個地方將你弄死,再對外宣稱,皇帝與皇后的第一個孩子生下來后體質羸弱,未足月便夭折,全帝國上下為皇子哀悼三個月。至於皇后,心病難醫,思子成疾的她過一陣子就撒手人寰,也顯得順理成章。」

「在擁有強大力量的哨兵面前,嚮導又算得了什麼呢?」

大祭司滿意地看着修不甘、痛苦、悲憤的表情,仰頭長笑。

下一秒,笑容詭異地僵在他嘴邊。

「你!不……這怎麼可能?!」大祭司慌亂地喊了起來。

原本應該已經被他用力量完全壓制,無法動彈,也無法反抗,只能被10倍重力壓入地下,肺泡被壓破,腹腔破裂而死亡的人,誰也沒看清他到底是怎麼動的,只知道上一秒他還處於絕對劣勢中,下一刻,就奇迹般脫困而出。

幻狐傲然步向主人,漂亮的九條尾巴在身後晃動,它甩了甩前爪的血跡,嫌棄地一瞥背後遭遇重創的大祭司。

吃力地捂著血流如注的傷口,大祭司疾喘,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你……怎麼可能……」

修低頭撣了撣衣服沾上的灰,與他心意相通的幻狐抖了抖耳朵,朝前撲過去,掀翻大祭司后,去勢未消,又在空中變向,往大祭司腦袋上又撞了一下。幾次騰轉挪移,戲耍般將大祭司弄得頭暈腦脹,渾身多處酸痛,要說致命倒不至於,真正受傷的是他的自信心。

「別玩了,小狐。」修目光冰冷,不耐煩地催促道,「做正事。」

幻狐連忙鬆開尾巴,被卷至半空的大祭司來了個自由落體。

大祭司嗆入一大口灰,他邊咳邊勉力想要爬起,維持身為祭司的尊嚴,然而剛抬起頭,便對上了一雙銀紅色的重瞳,瞳孔深處生出莫名吸力,拽着他不受控制地朝里墜去……

「你是誰?」

「你從什麼地方來?」

「你有什麼打算?」

意識世界裏的聲浪一波高過一波,無處不在,洶湧澎湃地拍打敲擊著大祭司的意志,逐步瓦解他意識世界裏築起的沙牆。

大祭司眼神空洞地趴跪在修面前,嘴顫抖著逐漸張開,表情有一絲掙扎,但在幻狐的催眠下,答案眼看已到嘴邊——

轟隆隆的爆炸火光中,一道人影重重跌在修身邊,另一人調轉槍口。

「放開大祭司。」

扭頭注視渾身是傷的虞藍,修目呲欲裂,他衝上前在虞藍身邊跪下來,伸出手,顫抖着想觸碰又不敢。

他從沒見過虞藍這樣狼狽脆弱的樣子,他的藍藍永遠都是朝氣蓬勃的,永遠都是揚起下巴燦爛笑着的,即使面對強大的敵人也永不畏懼。

身為嚮導的修再也無法顧及其他,精神觸手全力處理虞藍意識世界裏被蠶食、蛀穿的千瘡百孔,連防禦功能最強的避風港也遭到了無情的攻擊,搖搖欲墜,玻璃護罩底下的薔薇花遍佈蟲洞,頹敗凋落。

「精神攻擊……蟲子啃出來的窟窿……你是什麼人?巴德騎士長到哪兒去了?!」修摟着虞藍,質問來人。

巴德騎士長走向大祭司,幻狐發出痛呼,被不知打哪兒出現的紫黑色條狀生物纏上,漂亮華麗的尾巴瞬間遭到吞噬。

一條虛弱的胖金魚出現在幻狐身邊,勉力用身體徒勞地衝撞幻狐身上的生物,吐出一串泡泡,努力保護幻狐。

修怒不可遏,揮手揚起精神護罩,得到主人精神力的支援,幻狐精神一振,釋出銀色狐焰逼退敵人,張口叼起胖金魚飛快奔回修身邊,着急地拱了拱主人,讓他查看胖金魚的情況。

「沒事。」修鬆了一口氣,他輕輕拍了拍胖金魚,將它放到虞藍懷裏,「精神體還在就說明她情況沒想像中危險。」

胖金魚感激地掀開眼皮看了他一眼,繼而安心地貼著虞藍陷入沉睡。

精神力不斷湧入虞藍意識世界,化作億萬溫柔的銀色星光,編織成巨大的網,光芒無處不在,驅散微小的黑影,最後整張網緩緩向上提起,竟兜住了無數發出令人齒酸叫聲的詭異蟲子,那些東西在網裏左突右撞,試圖吞噬光網,掙脫束縛,在無法脫困之後,它們竟然開始互相吞噬起來。

「大祭司,站得起來嗎?」

「巴德騎士長」扶住大祭司,將他攙起,大祭司氣喘吁吁,面色慘白,那人看了他背後依然在流血的爪傷后,卻沒採取任何措施,而是望向了修。

修壓着憤怒回視對方:「你是誰?」

「我是誰?」那人微微一笑,「這個問題問得好。如果條件允許,我可以是任何一個人。」

「巴德被你怎麼了?」

「他?被我吃掉了。」那人像頑皮的小丑般行了個誇張的禮,咧著嘴角,笑得惡意而囂張,舔舔唇,對方露出懷念的表情,「很美味……充沛而強大的力量,對,很強大,他是一位非常虔誠忠實的騎士,這樣的力量和靈魂讓我非常難忘。能被我吃掉,是他的榮幸,我接受了他的一切,他的記憶,他的行動特點,他的容貌,還有他全部的力量,都已經是我的了,哈哈哈哈哈!」

聞言,修表情瞬間變得很難看,他忽然想起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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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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