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逍遙坐監

117 逍遙坐監

在鍾離匡的那邊受阻之後,林叔寒還未放棄,忽然心生一計,轉而去找隨皇帝南下的河洛王鄭華。

鄭華向來韜光養晦、不問政務,到江南之後當然不會參與軍事政務,而是找了一群所謂江南才子天天遊山玩水,也算是逍遙快活。因此他聽說是「半松先生」林叔寒登門拜訪,立即來了興緻,竟以皇帝親弟弟的身份,親自出來迎接。

待將林叔寒迎入書房之後,便斥退左右,開口就要談論詩文書畫。

林叔寒卻沒有半點同河洛王鄭華談風弄月的雅興,將秋儀之的事情同鄭華說了之後,便請鄭華出面,將秋儀之保奏出來。

鄭華是個明白人,知道以秋儀之本身的身份功勞,尋常過失皇帝是不會輕易懲處的,今時今日被皇帝關入囚牢,必然是犯了通天大罪。

原本以鄭華的稟性,他是不願意參合這種捅破了天的大事的,無奈林叔寒營救秋儀之的心情堅固,答應若是鄭華幫忙,便替鄭華手抄一部《論語》並篆刻一方印章。

這兩樣東西,在鄭華眼中,可是無價之寶,左右權衡之下,乾脆讓手下取出上號湖筆、端硯、徽墨、宣紙,讓林叔寒就在此處抄寫,自己立即就到皇帝那邊保奏秋儀之。

然而皇帝余怒未消,鄭華冒冒失失跑過去,除了結結實實噴了個硬釘子之外,只取回皇帝一句訓斥「你只在江南賞景吟詩便可,這等事情不是你可以摻和的」,便灰溜溜退回了自己的住處。

此時林叔寒只將論語從《學而·第一》抄到《雍也·第六》,見鄭華回來時候滿臉的陰鬱而不帶半分喜色,知道這事情沒有辦成,只得留下這半部《論語》在鄭華這裡,便告辭回去了。

這兩個人的面子都不好使了,那就連足智多謀的林叔寒都不知如何才能將秋儀之營救出來。思前想後,除了親筆寫了一封信送到在京城洛陽監國的鄭淼那邊,讓這位同秋儀之關機極好的三皇子說話作保之外,便只能枯坐書齋,任憑局勢發展而已。

正在外邊的林叔寒正上下奔走,尋求營救秋儀之的辦法之時,秋儀之本人倒是心靜如水。

原本秋儀之的身份擺在這裡,即便犯了罪過也不會被投入大牢,而是會由刑部有司官員,挑選一處僻靜民宅或是佛寺軟禁起來也就是了。然而此次是皇帝親口下旨,刑部官員不敢自作主張,只能按照皇帝的聖旨,在將秋儀之關閉在江南道府衙門的牢獄之內。

即便如此,有了宰相鍾離匡的親口叮囑,又有在尉遲良鴻在刑部的親自照顧,秋儀之在牢房之中沒有吃半點苦頭——進門的三十六計殺威棒自然是免了,牢頭縱是渾身是膽也不敢刁難折磨,飲食起居也十分受用,就連他居住的單人牢房都由專人一天打掃兩次。

比起在外面勾心鬥角、如履薄冰,秋儀之身在這密不透風的牢房之中,心裡反而踏實了許多,只是面對四道青磚砌成的結實牆壁,實在是無聊得緊,他便開了張書單,請牢頭去外頭採購。

秋儀之自從居間於大商人周慈景和老船主李直后,便兩面抽頭,每個月進項都在一萬兩銀子以上,皇帝雖將他囚禁起來,卻沒下旨搜檢抄家,著實富得流油。事到如今,林叔寒作為秋儀之的謀士,花起這筆錢來極為大方,又有尉遲良鴻的面子在,上上下下、里裡外外的牢頭、獄卒都被他打點遍了,採買幾本書的事情,當然也就沒有什麼為難的。說句難聽的,就是秋儀之想見秦淮河畔哪座青樓里的花魁,牢頭一樣能想辦法給他送進來。

就這樣,秋儀之在牢房裡頭渾渾噩噩住了下來,照例每天睡到自然醒,飽餐一頓之後,便在牢房之內打一套尉遲良鴻傳授的拳法,略讀讀書,用過午餐之後飽飽地睡上一覺,醒來又是讀書、吃飯、睡覺,這樣一來比起進牢之時反而肥胖了不少。

就這樣,秋儀之在牢內被關了大半個月,轉眼已到了仲春初夏時節。

江南天氣炎熱,這個時間氣候已是十分悶熱,在密不透風的牢房之內就更是酷熱難捱。

這囹圄之內也沒有什麼斯文人,秋儀之索性脫去了衣衫褲子,光著膀子,只穿著一條寬鬆松的褲衩,將床上的被褥堆到床鋪一角,翹著二郎腿自顧自捧著一本書在讀。

他正讀得入神,忽聽有人在牢房門外訓斥道:「儀之,你這樣儀態,成何體統?」

秋儀之被這話斥得一愣,慌忙翻滾下床,彎腰撿起隨手扔在地上的衣袍七手八腳地披掛起來,這才朝門口拱了拱手道:「師傅教訓的是。」

原來竟是貴為當朝宰相的鐘離匡探監來了。

鍾離匡只孤身一人前來,渾身散發的冷峻氣質依舊懾得別人矮了一寸。只見他努了努嘴,對身後躬身站立的牢頭道:「把門打開,我要同他說話。你們都戰得遠些,如敢偷聽,小心腦袋!」

那老頭趕緊唯唯諾諾地從腰間一大串鑰匙上揀出一把,哆哆嗦嗦把門開了,一轉身便走開了。這牢頭走得甚急,就連那一串鑰匙都忘在門上,沒有取走。

鍾離匡見了,搖了搖頭,將那老頭重又喚了回來,綳了一張臉道:「你連鑰匙都不要了嗎?牢頭怎麼當的?你下去,到你上司那邊,就說是我說的,罰俸三個月,懂了嗎?」

那牢頭聽見鍾離匡叫他離開,似乎已忘了自己已然受罰的事實,居然千恩萬謝地退了下去,彷彿剛剛經歷了一場大磨難,死裡逃生了一樣。

鍾離匡親自將門掩上,回頭見秋儀之還在整理衣服,便說道:「儀之,你知道么?中原古稱『華夏』,其中一個『夏』字講的是地域廣大,一個『華』字講的是衣裝華美。你這樣衣冠不整,還有什麼朝廷命官的體統?」

秋儀之從小不拘小節,像這樣因細枝末節之事,被鍾離匡當面數落的事情,他不知經歷過了多少回,雖然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口中卻已認錯:「學生知錯了。不過是見此牢獄之中甚是悶熱,又無須忌諱他人看法,因此才放浪形骸。」

鍾離匡一面搖頭,一面走到義子邊上坐下,說道:「你自以為是天高皇帝遠,做出了多少無法無天、不計後果之事,才導致你今日身陷囹圄之中。經歷了這樣一番劫難,這『君子慎獨』的道理,難道你還不懂嗎?」

秋儀之滿以為是自己堅決不肯領兵做官,因此觸怒了皇帝,才惹得皇帝發怒,導致自己坐牢的,卻被鍾離匡這句話當頭棒喝般打醒了——若是自己當初沒有做那些事情,那皇帝也就抓不到自己的把柄,便也沒有由頭捉拿自己了……

想到這裡,秋儀之忙向鍾離匡深深作揖,說道:「儀之真是個笨人,若是早早能夠悟到這層意思,何至於淪落至此。」

鍾離匡卻不接話,話鋒一轉,說道:「你的心思,我知道。功成名就之後,能夠退隱山林、讀書耕田,也算是一個好歸宿了。總比那些在朝廷之中勾心鬥角、尸位素餐之徒強些。不過你既有意如此,就應當韜光養晦,這樣鋒芒畢露,身後又何來退路?」

秋儀之嘆了口氣,說道:「尉遲良鴻常對學生講『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實『人在廟堂』也是一樣的『身不由己』。有些事情到了學生眼前,學生就非管不可,實在是裝不得聾、作不了啞啊!」

鍾離匡聽了這樣,比秋儀之更加深沉地嘆了口氣,說道:「你有這樣的想法……唉……是你的不幸,也算是朝廷的福氣了啊。看來,你今生怕是無緣山林了,註定要為朝廷效力一輩子了。」

秋儀之聽到這裡,忽然發現鍾離匡字字句句之間,都是要勸自己出來做官,立時有些不悅,只是礙於對鍾離匡的敬畏之情,才沒有發作出來,只說道:「經過這場風波,皇上再叫我出去當官,學生是再不敢推辭的了。只是學生才疏學淺、筋疲力盡,怕是做不好統領幽燕、嶺南這樣的大官,恐怕要辜負皇上的信任了。」

不料鍾離匡又將話題岔開,說道:「儀之,朝廷百官,大體分為幾種,你知道嗎?」

秋儀之聽了一愣,略思考了一下,說道:「這倒是難以分別,可以按文官和武將分類、品級高低分類、京官和地方官分類、科舉官和雜道官出身分類等等……」

鍾離匡搖了搖頭:「這這樣的分法,都沒說到點子上,我看無非分為這樣幾種。一種是初入官場的小官,滿心想的都是如何飛黃騰達、出人頭地,可又不知官場規矩,既想辦事,又怕辦錯事,因此無時無刻不敬小慎微、戰戰兢兢。

「一種是老幽燕王府出身的官員,這些人知道自己是皇上的嫡系,光憑著出身立場,混混資歷便能加官進爵,因此平日做事但求無過、不求有功,現在看來這種人雖然忠誠,卻收成有餘而開拓不足。

「一種是混跡長久的老官痞,他們多少通曉一些朝廷運行的法門,卻也知道自己這把年紀更難上進一步,因此或渾渾噩噩、或貪贓枉法,最可惡的就是這一群官。

「還有一種是位極人臣的官僚,這些人飽經官場磋磨才走到這一步,偏偏身居高位,下面有無數眼睛盯著,上面又有當今皇上這樣的英主看著,居然也同新如官場的昏頭小官一樣的如履薄冰。」

秋儀之聽鍾離匡短短几句話中,就將官場百態勾勒得惟妙惟肖,不禁拍案叫絕,卻又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問道:「師傅,那學生這樣的,應當歸於那一種呢?」

鍾離匡點了點頭:「你能問出這樣的問題,足可見是孺子可教也。要說歸類么,這世上獨你秋儀之一人,不歸於任何一類。你既不求升官發財,也不會去結黨營私,甚至不怕犯了過失為國法懲處,誠可謂是異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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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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