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嚴陣以待

087 嚴陣以待

好一會兒,秋儀之才習慣了光線的劇烈變化,眯縫這眼睛朝門內望去,果然看見一個瘦削的身影正站在門內,只見這身影的主人一張乾癟的面孔上刻滿了皺紋、一雙三角眼中浸透了疲憊和勞累、就連頭髮也白了一大半——果然就是秋儀之的老師、也是朝廷宰輔大臣鍾離匡。

秋儀之見老師蒼老成這個樣子,方才的感動瞬間化為悲苦,兩滴淚水終於不由自主地從他眼中流了下來,趕緊上前兩步,哽咽著說道:「師傅,你……你……你好……」說著,便要下跪行禮。

鍾離匡見了,扶也不扶,只冷冷地說道:「不要行這虛禮了,我們辦差要緊。你快將裝了嶺南王的大車趕進來吧。」

其實鍾離匡見到秋儀之這個得意弟子,心中怎能不激動萬分,只是他素來以嚴剛冷峻著稱,現在又有重要使命在身,因此才努力壓抑住澎湃的心潮,先將全部精力集中在這件天下第一要務之上。

秋儀之這邊聽了老師的話,趕忙擦乾了淚水,作了個揖便返回本隊,將嶺南王鄭貴的車駕前的駿馬卸下,請尉遲良鴻和尉遲霽明左右護住馬車,命麾下精幹兵士緊跟在車後用人力推拉,這才將馬車緩緩推入城中。

進了京城,卻見闔閭門內已是上上下下站滿了嚴陣以待的將士。

秋儀之仔細張望,卻見這些將士身上穿著的都是軍官服色,從中郎將起、到都尉、到檢校,最小的也是個千總;再看他們面孔,都甚是熟悉,叫得出名字的至少也有四分之一——都是從老幽燕道歷練出來的軍官。

秋儀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鍾離匡之所以要自己在城下乾等五個時辰,為的就是調集這些自己能信得過的軍官,用以押送嶺南王鄭貴。

有了這些人的護衛,秋儀之心情稍微放鬆下來,卻又立即繃緊,問鍾離匡道:「師傅,接下來應當如何行動?」

鍾離匡向前一指:「少說話,跟我走。」說著,便緩緩向前走去。

秋儀之不敢怠慢,向後一揮手,便指令車駕跟著自己,同樣緩慢地向前方移動。

闔閭門距離皇城甚近,載著嶺南王的馬車雖用人推、速度不快,走了也沒多久便來到一段高牆之下、大門之外。

此處秋儀之從未來過,可他看到這明黃色的圍牆和鑲著銅釘的紅漆大門,便知已來到了天下核心的皇城腳下。

此處不是能夠隨意放肆的所在,就連秋儀之這樣膽大包天之人也不免有些緊張,局促不安地停下了腳步,眼睛望著師傅鍾離匡,等待著他的下一步指示。

鍾離匡卻沒說話,快步走到大門前頭,提起門環在木門上拍了幾下,朝門內說道:「開門,我是鍾離匡。」

秋儀之因離得稍遠了幾步,聽不清門內答應了句什麼,便見這上次打開還不知是何時候的大門終於緩緩打開,從中齊齊整整地走出兩隊兵士分列在木門兩側。

鍾離匡掃視了兩側的兵士一眼,見他們精神抖擻、隊列齊整,放心地點了點頭,又對秋儀之說道:「儀之,你手下護送嶺南王進京有功,我自會向報名以便論功行賞。然而皇家宿衛有其定製,外頭兵馬不能進宮,你就隨我在這群御林軍的護送下,同嶺南王一起進宮面聖去吧。」

秋儀之想了想,說道:「師傅,我看這樣不妥,我手下兵士也要進宮雖同護衛。進宮之前,嶺南王的安全,當然要由學生負全責。進宮之後,學生也應負半責。學生不妨直說,老師信不過我手下這些兵士,我也未必能信得過這些御林軍。」

鍾離匡聽了一愣,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這個口無遮攔的學生。

可他隨即釋然——之前尉遲良鴻奉命前來彙報時候,就說要小心嶺南王府和天尊邪教的細作發難。而那天尊教主溫鴻輝居然就隱藏在皇帝身邊,還當了傳旨的欽差,這樣的聳人聽聞的事情都發生過了,那御林軍中混雜了幾個姦細,又有什麼奇怪的呢?

於是鍾離匡斟酌良久,終於下定決心,說道:「這樣好了。記得你手下有從伏牛山上招降下來的十幾個土匪,這些人我大多認識,也算是幽燕道出來的老人了,我看他們可以隨同進宮。還有尉遲良鴻父女也可一併前來。至於其他人還是留在宮門外頭吧。」

秋儀之沉思了一下,自己雖然沒有全軍護衛,可趙成孝、尉遲良鴻、尉遲霽明他們跟著一起進宮,也足夠自己放心了,便點點頭,算是答應下來。

於是張龍、林叔寒等人及兩百個鄉勇團練,都留在宮門外等候,其餘人等則押送著嶺南王鄭貴這個尊榮無比的俘虜,進入了皇城這天下統治的核心。

皇宮之內關防得更加緊密,無數御林軍將士彷彿要將宮城之內存儲的所有火把統統耗盡一般,點了無數火把擎天在手中,將一條通往皇城深處的道路照得通明,似乎要將里裡外外的角角落落全都照個通通透透。

這般嚴肅緊張的氣氛沉重得幾乎要將所有進入皇城之人,全都壓得喘不過氣來,就連秋儀之手下那些無風都要起三尺浪的山賊親兵們,都變得沉默寡言,一邊低頭默不作聲地往前走,一邊雙手則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兵器。

宰相鍾離匡親自引路,在蜿蜒曲折、時寬時窄的皇宮之中不知轉了多少個彎,終於來到一處庭院之前。

這庭院雖也是頗為宏大,然而房屋形制卻不是宮殿那種高樓廣廈、紅牆黛瓦,而是彷彿尋常農家那樣的茅舍陋室——這處在莊嚴堂皇的宮城之中,寒酸得有些突兀的庭院,便是皇帝日常辦公見人所用的「庶黎殿」了。

這間「庶黎殿」乃是大漢太祖高皇帝下旨建造,並遺旨後世子孫必須在此處處理政務,一則是要鄭氏子孫體念太祖創業艱難,二則是要身居九重的皇帝不忘百姓求生之苦。

此處秋儀之來過不止一次,又見宮殿窗口中隱隱約約透出亮光來,知道皇帝鄭榮必然就在其中等候自己、也在等候被俘的弟弟嶺南王鄭貴。因此他心情不由地緊張起來,下意識地撫了撫衣服上的皺褶,又看了押送鄭貴的馬車,這才躬身站立一旁,等候鍾離匡的指示。

鍾離匡見秋儀之行動不失禮節,滿意地點了點頭,上前半步,提高了聲音稟告道:「臣,鍾離匡複命。」

也不知「庶黎殿」中是否傳來皇帝鄭榮的回答,卻見殿門打開一條只能容一人進出的縫隙,從門縫之中出現一人,緩緩向秋儀之走來。

仗著四周點燃的無數火把松明,秋儀之看見此人身穿一身紅色蜀錦蟒袍,渾身上下修飾得一絲不苟,身材頗為頎長,面容十分清朗,年紀雖也在五十歲上下,可臉上只有幾條又淺又短的皺紋,因此看上去年紀還剛過三十的樣子。

此人也是秋儀之的熟人,身份卻是異常尊貴——乃是皇帝鄭榮的弟弟、嶺南王鄭貴的哥哥——封了河洛王的鄭華。

這鄭華雖是先皇第三子,當年卻早早打消了爭奪皇位的野心,從不過問政務,而是終日同一些文人雅士廝混在一起吟花弄月,因此另外三個弟兄無論是誰登極稱帝,都不會為難他。

也虧得他過了半輩子的安心舒坦日子,養移體、居移氣,又加上天生的皇家貴氣,將河洛王鄭華榮養得滿面紅光、精神奕奕。

只見鄭華款款走到秋儀之面前,含笑朝他點了點頭,問道:「賢侄,別來無恙啊?」

秋儀之一撩袍角剛要叩拜下去,便被鄭華扶住,又聽他說道:「賢侄今日立下這樣蓋世之功,我哪裡還敢受你的一拜呢?」

秋儀之一心想要歸隱田園,又何曾想立這樣的所謂「蓋世之功」?只好苦笑一聲:「王爺這可真是折煞晚輩了。不過既是王爺深夜在此,莫非是皇上派了王爺重要差事么?」

聽秋儀之說起正事,鄭華也不免板起面孔,正色道:「不錯。本王正是奉了皇上旨意,前來探查我四弟嶺南王鄭貴來的。」

這樣的安排,乃是皇帝鄭榮同宰相鍾離匡幾經商議之後才作出來的。只因鄭貴是先帝之子,堂堂嶺南王爺,朝廷之中除了皇帝自己以及河洛王鄭華之外,再無人比他的身份更加尊崇——見了鄭貴的面,任誰都要行二跪六叩之禮。

用這樣的禮儀面見一個失敗了淪為俘虜的反王,豈不是太失朝廷的臉面了?若不用這樣的禮儀,又如何體現皇位的威儀和皇家的道統呢?

這樣兩相權衡之下,皇帝鄭榮只好傳旨置身於朝廷俗事之外的河洛王鄭華——也是自己的三弟、嶺南王鄭貴的三哥——出來辦差,用的便是他壓住鄭貴一頭的身份,好給自己這位桀驁不馴的皇四弟一個下馬威。

鄭華雖不情願,卻也是皇命難違,見秋儀之向身後的馬車指了指,知道鄭貴就在馬車之中,便在兩名高大御林軍的護衛之下,緩緩走到馬車前頭,親自挑起門帘,朝車廂內部望去。

卻見車廂甚是寬敞,內部雖顯得有些簡陋,然而地板上都鋪上了棉被,在尚顯得有些寒冷的中原的初春的夜裡,給人一種難得的溫暖的感覺。

又見車廂正中一人身穿十分樸素的棉衣棉褲,盤腿坐在棉被之上,兩眼微微閉攏,也不知是醒是睡——果然就是嶺南王鄭貴。

鄭華見了自己這個從小不安分的四弟,心中說不出是惋惜還是得意,帶著複雜的心情開口問道:「四弟,你還認得我嗎?」

鄭貴早就在車內聽見了鄭華同秋儀之的對話,抬頭瞥了一眼探頭進來的鄭華:「哦,原來是三哥啊。記得你平素風骨最硬挺不過的人,就連當年大哥在位時候都差遣不動你……怎麼?今日也要替二哥辦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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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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