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贏家

第二天午餐時間一到，龔宇澤就從雙肩背包里掏出了早晨上班路上買的速食麵。

他把兩個速食麵里都倒進了開水，放進了調料，蓋上蓋兒，看着從縫隙里，裊裊升起的熱氣，突然感覺，自己對久違的泡麵竟如此期待。

龔宇澤環顧四周，辦公室四壁的白色使房間顯得格外開朗，明亮而耀眼。自己的辦公桌上僅有幾樣必需品，入職這家廣告公司一年來，他沒有添置過一樣東西，既沒有照片，也沒有綠植，總之絲毫沒有一點令人振奮的修飾過的痕迹。

這個時間大部分人都去吃午餐了。還在座位上的那幾個人，都低頭玩着手機或許是等著外賣。

泡麵的香味提醒了他，面已經泡好了。

很快，兩碗泡麵下肚。此刻他心滿意足，把兩隻腳重疊著放到了辦公桌上，他拿起了一根牙籤兒，其實嘴裏並沒有什麼可剔的，他把牙籤含在嘴裏，想起了昨天中午挑戰魚香肉絲蓋飯的情景。

他還是有點不明白，自己餓到那個程度，明明15分鐘，應該可以吃下四碗蓋飯。但為什麼到最後一口也咽不下去了呢？這就是人們所說的眼大肚子小嗎？

看來發工資之前，真的得靠泡麵度日了。

龔宇澤含着牙籤兒，眼睛微閉，正迷迷糊糊地想着昨天的挑戰，就聽見一陣清脆的說笑聲離自己越來越近。是對桌的陳曉燕和汪慧回來了，

「呦，龔哥，這月這麼早就沒錢了？」汪慧拿起龔宇澤吃完了的泡麵空杯打量著上面花花綠綠的標誌。

陳曉燕也跟着說：「是啊，就你這月光族，以後拿什麼找女朋友結婚呀？」

龔宇澤欠起了身，把牙籤兒吐進了垃圾桶里，然後慢悠悠地說：「別提了，都怪月初有點兒大手，而且，屋漏還趕上下雨，偏巧一哥們兒結婚給隨了份子，這不就……」

汪慧突然像想起什麼來一樣，大聲叫着：「龔哥呀，有件事兒我得求你」

說完，她往龔宇澤身邊湊了湊。

「下個月，我們休年假，想去CD玩兒一趟，你的老家不是CD嗎？那有什麼好吃的給我們介紹介紹唄。」

「對呀！早就聽說龔哥不光CD，連全國各地的美食，都門兒清著呢。」陳曉燕附和著。

龔宇澤聽到這話，騰的一下從椅子上蹦起來。神氣活現地說：「你們可找對人啦！CD是吧？好，我說的這幾個地兒，你們可得記下來啊。這幾個都是只有當地人才知道的好去處。」

可是說到這裏，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坐回了座位，故意低下了頭，等他抬起頭的時候，臉上掛着狡黠的微笑：「告訴你們幾處好吃的，當然沒問題，只是……這可不能白說呀」

龔宇澤伸出了三個手指頭，在陳小燕她們面前晃了晃：「介紹一個店，30塊錢，我一共能給你們介紹十個店，怎麼樣？」

龔宇澤說完偷偷笑了起來，他沒有去看陳曉燕和汪慧瞠目結舌的樣子，就從椅子上抄起外套，說了句：「不跟你們逗啦，今天中午樓下有場好戲，不跟我瞧瞧去？」

龔宇澤一上午，心裏都在裝着這件事兒。

那就是到昨天的小飯館，去看看那位紳士是怎樣挑戰八份兒魚香肉絲蓋飯的。

他氣喘吁吁跑進店來的時候，那位紳士已經坐在店裏最靠裏面的一張桌子前。紳士還是昨天的那身休閑打扮，只不過今天把一頭烏髮，在腦後紮起了馬尾辮。看上去更加精神颯爽。

還沒等龔宇澤數清這紳士面前的幾個空碗，就聽見有人喊了一句：「他20分鐘就已經吃到第7碗啦！」

聽到這話，龔宇澤瞪大了眼睛。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這個速度。小飯館的老闆，從廚房裏端出了最後一碗蓋飯，然後一動不動地盯着紳士的碗裏迅速消失的蓋飯。老闆雖然滿頭大汗，但眼神里卻烏雲密佈。

看熱鬧的人們沒有像昨天那樣，大聲地喊叫着加油。而是像一邊欣賞著一件工藝品，一邊不停地讚歎。

「如果按照這個速度，獲勝沒問題的」

此刻的龔宇澤腦子裏一片空白，驚訝之餘他覺得眼前的這個紳士，並不像是在吃飯，而是像正在進行的一種行為藝術。

這個人的嘴張得很大，但並不誇張。

他每一筷子所夾起的飯菜，準確快速地放進嘴裏，絕不拖泥帶水，也絕不把飯粒兒粘到臉龐或是嘴邊。更不可思議的是，在這個人的臉上，竟然看不到一滴汗水。

店裏的老闆娘也出來了，她挺著胸脯站在那兒，剛洗過的硬挺的棉布衣裙緊緊的裹着她矮小而壯實的身軀，彷彿要將她身上的脂肪都擠到手臂和小腿上去。

正當老闆和老闆娘一左一右，緊盯着這位紳士的飯碗時，突然，他拿筷子的那隻手停住了。

紳士這一動作上的變化，就像一個凝固劑，凝固住了周圍的空氣，甚至凝固住了人們的思想。

只有老闆的臉上閃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有人小聲的嘟囔了一句：「看來，還是昨天那個結局呀。」

龔宇澤和大家一樣，兩眼緊緊地盯着這位紳士的嘴。

他發現，這個人手雖然是停住了。但是他緊閉的雙唇，卻一直在咀嚼。雖然動作很小，但速度非常快。這樣的咀嚼，大概持續了十秒鐘左右。

然後紳士把早已經夾起來的一箸飯菜，送進了嘴裏。

並且神奇地恢復了剛才的速度。

最後一碗！

小夥計乾脆利索的喊了一句：「還剩五分鐘。」

這時紳士微微抬起了頭，端碗的這隻手，拇指緊緊地卡到了碗邊兒，把碗緊緊的貼到了唇邊。執筷子的這隻手，一次夾上來的一筷子連飯帶菜，均勻地摻在一起，緊密而結實。

他嘴裏的咀嚼速度比剛才還要快，好像是運動員最後的衝刺。

最後的30秒，20秒，10秒。

當計時器顯示到最後五秒的時候，紳士把空碗輕輕地放到桌上，兩根筷子整整齊齊地擺放於碗上。

筷子碰到碗的咔嗒一聲，是如此清脆而美妙。就在這筷子碰碗的一瞬間，歡呼聲響徹了整個小飯店。

「這哥們兒，也太牛了！」

「贏啦贏啦！！老闆掏錢吧！」人們喊著。

老闆娘抬腳想走開。

老闆看着老闆娘進了廚房。他知道這個紳士讓老闆娘感到不舒服了，那是一種含糊的說不清的感覺，彷彿隨時這位文雅的紳士，會打爛他們的飯桌，砸碎冰櫃里的啤酒，甚至捶壞牆上的招財進寶風水畫一樣。

而老闆是不能現在離開的。他打開自己的腰包拉鏈，在眾人的注目下，數出來六張一百元拍到了桌子上。老闆的手沒有馬上離開，他的指尖，還蓋在錢的上面，老闆的手指筋脈突出，關節粗大，他把手拿開的同時，輕輕搖了搖頭。

紳士站起身，他從紙巾盒裏抽出一張紙，擦了擦嘴角。把錢對摺了一下，裝進了牛仔上衣的左邊口袋。

龔宇澤注視着他，他的臉色依然那麼白凈。舉止依然那麼優雅，龔宇澤甚至懷疑，這八碗蓋飯，到底是不是吃到他的肚子裏了？

人們正準備目送這裏紳士走出飯店的時候，聽到大門咣的一聲被推開。同時一句響亮的吼聲傳了進來：「老闆在嗎？我替哥們兒雪恥來了！」

龔宇澤一看到那個人，笑了。

這種微笑不是高興所致，也並非出自禮貌。這是一種單純而又從容的笑，他是覺得有趣和好笑。因為來者穿了一件和昨天彪形大漢同樣的外套。也綉有龍匯摔跤俱樂部的字樣。

這幾個字的下面，也就是衣服前胸的位置，一條綵線綉成的飛龍，在窗外射進來的陽光下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