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車廂故事

第一百二十章 車廂故事

?那人往另一側的門窗邊看了一眼,見沒有人,便走了過去。

冬子能夠清晰的聽到他從口袋裏掏香煙的聲音,伴隨着打火機「啪」的一聲,整個過道霎時間明亮了不少。

冬子下意識的轉過頭去看了一眼,那人也正好回過頭來,兩人對視了三秒鐘,只見他從煙盒中另外拿出一根,遞給冬子,卻沒有說話。

冬子從來沒有抽過煙,要是放在以往,絕對會毫不猶豫的拒絕,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麼回事兒,只見他伸出手去,接住了那根香煙,卻不知道說什麼。

那人索性湊了過來,從懷中掏出打火機,「啪」的一聲,一團火苗竄了出來,冬子將香煙放在嘴邊,另一頭湊了上去。

「咳咳!」第一次抽煙的感覺竟然是這樣的,冬子被着實嗆了一口。他感覺到喉嚨上像是被刀子拉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那人將打火機收起來,似笑非笑的看着冬子,似乎早已知道冬子不會抽煙了。

被那人這樣盯着,冬子有些局促不安,也怔怔的看着他,離的近了才看清他的相貌:頭髮很長,垂在兩側,蓋住了耳朵,前額卻顯得有些禿頂,眼睛很小,卻很有神,像是兩道精光射出來一般,讓人有些不寒而慄。長長的臉上佈滿了溝壑縱橫的皺紋,那每一條似乎都會動一般,有生命,也有無盡的故事。

冬子被他盯的有些不好意思,轉過頭去,卻聽到那人沙啞的聲音,用不知道哪裏的方言說道:「你去哪裏?」

冬子禮貌性的轉過頭去,道:「我去終點站,首都,你呢?」

那人道:「俺也是。」說着,冬子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又湊近了一些,這讓冬子有些無所適從。

那人又問道:「看你年紀也不大,還在上學吧?去首都幹什麼?」

冬子轉過頭去,看他沒有惡意之後,頓了頓才說道:「去首都有點事情,你呢?」這句回答模稜兩可,他不願意向陌生人透露太多。

只見那人將手中的香煙放在嘴邊,猛嘬一口,一丁點煙絲都沒有跑出來,說道:「給娃治病,唉……」,說完這句話,濃濃的煙絲才從鼻子裏噴了出來。

冬子看他抽煙很享受的樣子,也學着他的模樣,放到嘴邊,輕輕的吸了一口,卻怎麼都咽不下去,在口腔里轉了一圈,急匆匆的溜走了,冬子對於自己的這個滑稽動作還有點想笑,但是聽到那人說話之後,冬子忍住了。

冬子問道:「你孩子?多大了?什麼病?」

那人沒有說話,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十八,和你差不多,腦袋上的毛病。」

冬子輕輕的「哦」了一聲,他感覺到氣氛略微有些尷尬,問道:「你孩子呢?在裏面睡覺呢?」

那人點了點頭,道:「他娘照看了。」

這一次之後冬子沒有再問什麼,他轉過身去,看着火車呼呼而過,遠處忽明忽暗的燈火似乎是在告訴他們,距離下一站已經不遠了。

冬子看着手中還剩的半截香煙,再看那人,煙頭都已經丟掉了,冬子尷尬的笑了笑,那人道:「不會抽吧?」

冬子點了點頭,道:「這是我第一次抽煙。」

那人將冬子手中的半截香煙奪了過來,抽了一口,道:「不會就別學了,這不是好玩意兒。嘿嘿……不過也別浪費了。」

這個動作讓冬子覺得面前的這個漢子身上有一種豪爽的性格,也許是被現實挫敗了,也許是因為年紀的關係,他刻意的隱藏了。

冬子沒有再說話,卻聽那人倚著車廂,抽著半支煙,說道:「你說那些個髒東西怎麼會找上我娃?」

冬子沒有聽明白這句話,問道:「什麼?」

那人道:「髒東西!我家裏人從來沒出過這種髒東西!我娃這次……唉,逃不過咯。」

這次冬子聽明白了,雖然還不知道他的孩子得的什麼病,但是他有點可憐眼前的這個人,看樣子,他的家庭並不好,但一顆心卻全在自己的孩子身上。這讓冬子知道了,原來親情是不受物質影響的。

冬子問道:「你孩子得的什麼病?」

那人似乎沒有聽到這句話,一直喃喃的道:「我娃……躲不過去咯,躲不過去咯……唉。」

那人說完這句話,兩人都沒有再說,一起轉頭看着窗外,火車呼嘯而過,放眼望去的那點點星火,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憂愁。

這個男人一直陪他站到深夜,看樣子,似乎他也沒有買到卧鋪或者是坐票。冬子問道:「你沒有卧鋪么?」

那人看着窗外,沒有看冬子,搖了搖頭,道:「沒!太貴咯。」原來是因為貴而不是沒票,那人為了省幾十塊錢,要一直這樣站着到首都。但不論怎麼樣,冬子心中還是有些感激,因為至少有個人能這樣陪着自己,一直到天亮,到車站。

冬子問道:「你們去了首都要去哪家醫院看呢?」

那人從口袋裏掏出香煙,冬子以為他又要抽煙,自從站在過道里到現在,他的煙幾乎沒有斷過。不過這次卻沒有,只見那人掏出香煙之後,在口袋的深處掏出了一張字條,遞給冬子。

冬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他看到那種字條有些褶皺,但是保存的很好,想來是被那人一直攥在手中的原因。

冬子打開字條,只見上面歪歪扭扭的寫着一個「趙」字,還有一連串的電話號碼。冬子將字條翻過來,背面卻什麼都沒有寫。

冬子將字條重新疊好,遞迴給他,問道:「這是你們要去找的人?」

那人從煙盒中抽出一根煙點上,才接了過去,放回到口袋中,似乎還有些不放心,只見他用力的往裏揣了揣,才點了點頭。

冬子道:「那是個醫生?」

那人道:「嗯,俺老家人給介紹的,一下火車就來接俺,娃就指望他了。」

冬子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究竟是哪裏不對,他也說不上來,他又問道:「這是誰給你介紹的?這大夫在哪家醫院?」

那人道:「我們村半仙兒介紹的,很靈的。」說完這句話,只見他往身後看了一眼,似乎是在確定沒人,才小聲道:「這人不在醫院,一般人很難找到他。」

冬子身上打一冷顫,問道:「那你們村那個半仙兒是怎麼找到他的?」

「通靈啊,這都不懂?」那人抬起頭來,看着冬子的眼睛說道,似乎是在給他科普一個重要的知識點一般。

冬子「哦」了一聲,道:「那你沒有帶你家孩子去醫院看看?」

那人嘆了一口氣,道:「怎麼沒有!」只見他連說帶比劃,往地上吐了一口談,才道:「他媽的!醫院不是人!說得把我娃的腦袋切開,那腦袋切開還能活么!他媽的!呸!」

冬子覺得他的孩子應該是需要做一個開顱手術,這種手術現在也很平常,若不是此刻碰上,實不知還有這麼愚昧的人。

冬子頓了頓,繼續問道:「後來怎樣?」

那人又罵罵咧咧的說道:「他媽的,吃人不吐骨頭的破醫院,我找半仙兒兩千塊錢就能辦了的事兒,跟我要二十萬?我一輩子了,連一萬塊錢長啥樣都沒見過!」

冬子奇道:「你去找的這個人只收你兩千?」

那人伸出自己的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個八出來,道:「我給半仙兒兩千,給他八千,這都是半仙兒替我說好的。」說完這話,還有些洋洋得意。

冬子聽完之後,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剛開始對這人建立的好感瞬間就泯滅了,他感受到的只有悲哀。

冬子本來想要勸說他不要相信這些迷信,但是想了想,還是算了,相信這人在醫院的時候也被大夫這樣勸說過,專業人士都不行,一個小孩子,他怎麼可能相信呢!冬子在心中這樣安慰著自己。

這人靠着門窗又抽了兩根煙,他的話似乎很少,只有說起這個半仙兒的時候才會侃侃而談,看來這個人在他的心中影響很大。

火車在途中停了又走,走了又停。冬子看了看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就到站了,遠處的天邊泛起了魚肚白,看來是快亮了。

冬子正靠着門窗打着哈欠,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兄弟,我不陪你了,我回去看看娃。」說着,將手中的空煙盒扔到了垃圾桶里,小心翼翼的開門走了進去。

冬子也輕輕的「嗯」了一聲,他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這個人,也不知道他的孩子還能否徹底的好起來。

春兒是在距離到站還有半個多小時的時候出來的,這時候過道的人又漸漸的多了起來。

春兒在過道里四處尋覓,還是冬子先看到的她,叫了一聲:「大姐。」

春兒睡眼惺忪的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說道:「我一躺下就睡著了,醒來就這會兒了,說的換你也沒換?累了吧?快去躺會兒。」

冬子笑了笑,道:「我沒事兒,爸睡着呢?」

春兒往車廂里望了一眼,道:「嗯,睡着呢!」

冬子放心的點了點頭。

春兒也緊貼著冬子站了過來,道:「怎麼?咱們出了站怎麼走?」

這句話可把冬子難住了,冬子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聽人說看這病最好的醫院要數首都人民醫院了,但也只是聽說,不知道怎麼樣。」冬子的口氣有些不確定。

春兒點了點頭,道:「那咱們就先帶爸去首都人民醫院看去,要是不行了再說其他的。」

冬子點了點頭,順口將昨晚上碰到的那人的一番對話說給了大姐聽。

和冬子不同的是,春兒聽到這個故事後,像是十分同情那人一般,道:「也不是你想的那樣,也許他一開始也是相信醫院的,但是人在經歷了絕望之後,就會變得迷信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冬子怔怔的看着春兒,細細的品位着她說的這句話,似乎十分在理。道:「也許吧。」

春兒又補充道:「也許我們也會有那麼一天,你就不會這麼想了。」

冬子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事情,他的內心覺得自己十分慶幸,和昨晚上那人比起來,至少自己的家庭在醫療費用方面還是沒有問題的。

「呼嚕嚕」,火車在一陣搖晃之後,慢慢的慢了下來,冬子知道要進站了,過道里行色匆匆的人漸漸的排起了長龍,冬子和春兒回到車廂,將父親叫醒,收拾好東西也站在隊伍中間準備出站。

這是冬子第一次來首都,至於父親和母親為愛而私奔到這裏的故事,他已經聽家裏人說了好多遍,這一次故地重遊,不知道父親又會有什麼感受。

嚴毓祥似乎是要極力證明自己沒有病,冬子和春兒稍微碰一下他,就會招致他的不耐煩,嘴裏還喋喋不休:「不要把我當病人看待!」他刻意走在了三個人的最前面,冬子沖着大姐苦笑一聲,排在了他的後面。

隨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他們被一路擠到了站台上,又被一路擠到了車站外。剛出站,冬子就感受到了一陣涼意襲來,這時候才早上的五點多,雖然是夏天,他仍然冷的讓人發抖。

嚴毓祥似乎不受天氣的影響,只見他將兩隻手搭在一起,哈了一口氣,搓了起來,若不是知道他的病情,看這個樣子,誰會知道他有重病在身呢。

春兒湊上前去,道:「冬子,咋走?」

冬子抬眼看了看父親,道:「打車吧。」

嚴毓祥轉頭看了冬子一眼,道:「打啥車!坐公交走!你是大小伙兒,還沒有我有精神呢!把腰挺直了!」說着,還順手拍了拍冬子的腰。

站了一晚上的冬子確實有些累了,但是聽父親這樣說了,他也不敢再說什麼,笑着道:「爸,你這精氣神,別人還以為這是要給我治病呢!」

嚴毓祥重重的瞥了他一眼,道:「治啥病!沒病!咱們都沒病!你這破嘴,啥也敢說!」

冬子沖着春兒吐了吐舌頭,沒有再說話。他抬眼看着自己的父親,感覺眼前的這個身影十分偉岸,有這樣的靠山在,他才能真正算得上是「無憂無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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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立未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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