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第1章 楔子

我的老家在龍嶺山區,白骨坡。

地處晉、冀、蒙三省交界,陰山山脈的末端,交通閉塞,地勢險要,建國以前不屬於任何一個省。

現已開發為旅遊景區,名字也改成了白庄。

只有那些上了年歲,黃土蓋過脖領子的原住民,還記得「白骨坡」這個村名,還口口相傳著「白骨坡」由來那個凄涼的傳說……

在大宋年間,科舉盛行。

村裏住着一對孤兒,男的叫方遠,女的叫月兒。

兩人從小相依為命,經常到後山砍一些竹子,做成竹笛,拿到城裏去賣,換取微薄收入。

休息的時候,吹吹笛子,畫畫曲譜,日子雖然清苦,但快樂十足。

那年初秋,科舉考試臨近。

對於出身寒門的普通人來說,三年一度的科舉,是出人頭地的唯一途徑,方遠自然不會錯過。

一介窮書生,也有狀元夢。

臨行前,方遠對月兒許下承諾:「等我回來,許你一世心歡!」

兩人平時以兄妹相稱,其實早已心生情愫,多年來相互依偎,沒人說破那張窗紙,這算是方遠第一次委婉的告白。

月兒含羞點頭,回以告白:

「待你歸來,伴你燭火依舊。」

意思是,能否考取功名不重要,只願日夜陪伴你左右。

既然已經表白戀情,兩人便合作寫下了一首曲譜,相約科考歸來之日,洞房花燭之夜,你執豎笛,我吹橫笛,共奏一曲深情合歡。

次日,方遠背上行囊,帶着家裏僅有的盤纏,遠赴千里之外的都城。

步行一個月,風餐露宿,艱難抵達考場。

方遠雖為草野之民,但才華橫溢,一手飄逸的書法,一篇革新立意的文章,都讓他成為了本屆考生中的一大亮點。

可是,來自大山裏的淳樸少年,哪知外面世界人心險惡,表現太過亮眼,必然會觸碰到某些官宦子弟的利益。

可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

方遠的文章,最終被評判為具有嚴重的反動傾向,天降橫禍!

反動,是死罪,是皇權之下最嚴重的罪名,重則誅九族,輕則殺頭以儆效尤,最輕的也要牢底坐穿,被酷刑折磨而死!

庶民的命,不如一棵野草。

消息傳回老家,已是三個月以後了。

月兒日夜盼望着方遠的歸來,盼著花燭笛聲共纏綿,哪曾想,盼來的卻是一道晴天霹靂。

三個月了,方遠恐怕早已屍首分離赴了黃泉!

聽聞噩耗的那一刻,月兒如雷轟頂,直接昏倒在了路旁。

鄉親們害怕受到牽連,紛紛避而遠之,冷眼漠視。

從那以後,月兒每天仍會到後山折一些竹子,做成竹笛,拿到城裏去賣,生活似乎並未發生任何改變。

只是每到日落,山坡上就會響起縹緲的笛聲。

一個身份卑微的弱女子,在紛亂的年代裏寸步難行,只能孤獨地守望在山坡上,將內心無盡的痛楚化作音符,訴給自己聽。

日復一日……

恰逢邊疆戰亂,民不聊生,大牢裏的犯人統統被發配到了邊疆去充軍,方遠正在其中!

雖說充軍也是九死一生,但起碼沒有立刻血灑斷頭台、喊冤赴黃泉。

只可惜消息不靈通,傳回老家的時候,已過了半年之久。

寒冬已至。

這時的月兒,虛弱憔悴,一身單薄衣,就像一朵凋零的野花,重複著單調無望的生活。

她依舊每天坐在荒涼的山坡上,伴着落日的餘暉,吹奏凄涼的笛聲。

這天忽聞喜訊,恍如做夢!

竟一口鮮血將笛子染得血紅……

月兒倒在山坡上,再也沒能站起來。

村裏有位好心的老婆婆將月兒背下了山坡,發現月兒已經氣息衰竭,香消玉殞,無力回天了。

彌留之際,短暫的迴光返照,月兒知道自己將要死去,竟然講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願望。

她說:

「等我死後,請將我的骨骼鑽刻為笛……」

「若方遠能夠平安歸來,請把骨笛交付與他,讓我在九泉之下陪他共奏一曲來世相見。」

老婆婆聽聞此話,大為震驚。

人骨做笛,簡直駭人聽聞!

有悖天意,大逆不道!

這位老婆婆可不是一般人,她是一位有着古老傳承的巫婆,村子裏每年的祭祀活動都由她來主持,德高望重,人稱「祭祀祖婆」。

祖婆告訴月兒:「人之骨,乃天地靈氣所聚,死後當入黃土地,歸還大自然!如此輪迴,才能投胎轉世!」

言外之意,若把骨骼做成笛子長存於人世間,死後會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月兒年紀輕輕,並不迷信,也不在乎陰間有沒有地獄,她只想完成與方遠之間的約定——科考歸來之日,洞房花燭之夜,你執豎笛,我吹橫笛,共奏一曲深情合歡……

如此傻傻的想法而已。

「夢裏幾度笛聲殘,夢回含笑下九泉,入骨相思伴余年……」月兒說完這最後一句話,緊緊地拉着祖婆的衣袖,睜著一雙乞求的眼睛,斷了氣。

祖婆心有觸動,最後真就做了一件非常非常殘忍的事情,竟將月兒的骨骼做成了九根骨笛!

為了保證骨頭的光澤與質感,必須要保持血液循環,心臟不能停跳,也就是說,要在人還活着的時候取骨!

祖婆身為一代傳承的巫婆,手段自然是有的,她用丹藥讓斷氣的月兒強行續命,再用鋒利的銀刀劃開皮肉,錯開關節,抽干骨髓,取出小腿、手臂、護心肋、鎖骨等九根長骨……

整個過程,心臟始終砰砰地跳動,難以形容的血腥,可謂活體解剖之先例!

村史上面記載的原話是:「血濺似滿堂紅彩,痛苦遠勝凌遲千百倍……」

一個剛滿16歲的柔弱女子,在臨死前到底經歷了怎樣的折磨,已隨着時間的流逝掩蓋進了歷史的泥沼里,僅留下隻言片語的文字供後人以聯想。

九根骨笛,鑽刻七七四十九天,如白玉般晶瑩剔透,封存在青銅棺槨之中。

做完這些,祖婆便服毒自盡了。

此時的方遠,正在邊疆拋頭顱灑熱血。

或許是月兒的在天之靈默默保佑,方遠無數次死裏逃生,身經百戰,奇迹般的活了下來!

甚至設計生擒敵方將領,立下赫赫戰功。

無奈負罪在身,只有懲罰沒有獎賞,永遠都是沖在最前線的炮灰。

一年又一年。

十年的血雨腥風,曾經那個清秀的鄉野少年,在戰火的洗禮中變成了錚錚鐵骨的漢子。

唯一不變的,是他對月兒的思念。

十年裏,方遠每日每夜都在想念著月兒,他不在身邊,傻姑娘肯定會受人欺負,日子過得一定很苦。

不知月兒有沒有結婚,丈夫對她好不好……

方遠一概不知。

這年,命運的轉機終於降臨在了方遠身上,昏庸的皇帝駕崩了,新一代明君登基,大改朝風,重整江山社稷。

正義也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

方遠在邊疆立下的顯赫戰功,重新被發掘,皇帝親封鎮遠大將軍,連同當年的冤案一起被平反,遲來的狀元頭銜終於戴在了方遠的頭上。

至此,文武雙全的大將軍,聲名鵲起。

他的事迹廣為流傳,在民間掀起一股膜拜的浪潮,萬眾敬仰!

方遠身披鎧甲,騎跨駿馬,時隔十年終於回到了熟悉的故土,曾經那些冷漠的人,全都涌到村口跪拜迎接,鑼鼓聲聲震天響。

方遠在人群中尋找著月兒的身影,就算月兒已為人妻,也永遠是他最疼愛的妹妹。

「等我回來,許你一世心歡。」

這句承諾,方遠怎能忘記。

可,結局註定是悲涼的,當年因為信息不對稱,月兒接收到的全是遲到的噩耗,外加鄉親們的惡意造謠,最終擊垮了無依無靠的弱女子。

一張曲譜,九根白骨……

是月兒留下的全部遺物。

當這些東西擺在方遠面前的時候,上天猶如感受到了庶民的悲愴,剎時電閃雷鳴,暴雨傾盆而下。

就算方遠不願相信那是月兒的遺骨,但他一定認得那張曲譜,那是臨行前他和月兒一同創作的曲子,相約科考歸來之日,共奏一曲深情合歡……

一別十年,物是人非。

方遠跪倒在月兒的遺骨前,三天三夜不曾起身。

祖婆的後人告訴方遠:「婆婆有言,若能同時吹響九根骨笛,午夜夢回時,月兒便會出現在你面前……」

這夜,皓月當空。

方遠盤坐在山坡上,對着夜空中的明月吹響了骨笛,一根接一根,一曲又一曲,全村人都聽到了那攝人魂魄的笛聲,猶如少女啼哭般的悲鳴,許多人在睡夢中潸然淚下。

月兒並沒有出現。

當然了,人死不能復生,方遠不會傻到真的相信月兒能由一堆白骨變成大活人,況且,人只有一張嘴,根本不可能同時吹奏九根笛子。

方遠知道,那是祖婆善意的謊言,想讓他一輩子活在希望中而已。

天亮后,人們發現方遠自刎在了山坡上……

或許男人表達情感的方式沒有女人那麼外露,甚至一滴眼淚都不會掉,但方遠大將軍為死去十年的民女拔劍自刎的壯舉,卻是無言的深情。

皇帝聽聞此事,感動得流下了眼淚,下令厚葬方遠于山坡之下,並親賜碑文:

「方圓千里紅花落,明月獨照白骨坡。」

這便是白骨坡的由來。

時至今日,千年已過,滄海桑田,我們不必去在意傳說的真實成分有多少,而應該以此為標榜,反思我們日益浮躁的愛情。

可是,總有一些好奇心重的人,他們看待問題的角度不同。

1965年,一群盜墓賊用炸藥炸開了方遠大將軍的陵墓。

於是故事從這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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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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