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墳》第四章(19)

《黑墳》第四章(19)

射向大門口的火力愈加猛烈了,一顆顆手榴彈在大石橋四周不斷地炸響,大石橋被炸塌了一角,一側的石欄杆也被炸倒了。不要命的大兵們滾著,爬著,一片片、一群群向橋面上逼,守衛大門的窯工們傷亡慘重。

貢爺氣紅了眼。在身邊的又一個槍手倒下之後,貢爺抓過了一枝發燙的槍,親自蹲到槍眼下,向大兵們射擊了!

然而,貢爺眼神兒不好,可惡的大兵們又趴在地上不停地動彈,貢爺昏花的眼前老是黃乎乎的一片人影,竟不知往哪兒打好。瞄了一會兒,貢爺勾響了第一槍。

這一槍貼著石橋前面的地皮栽進了泥里。

貢爺有了點羞慚,貢爺很認真地瞄準了一個沒戴帽子的大腦袋,牙一咬,眼一閉,又勾了一槍。

這一槍卻又沒打中。那個大腦袋依然在離地半尺的空中晃動,那腦袋上的黑頭髮在一起一伏地甩著。

貢爺恨得直咬牙,他簡直忘記了自身的安危,竟伏到槍眼上,露出大半個身子,將槍口壓低,沖著那腦袋又開了一槍。

打中了!

貢爺看到那個混賬的腦袋一下子跌落在地面上,他的腿抽顫了一下,趴在地上不動了。

貢爺高興地叫了起來:

「奶奶的,打中了!打中了!」

這確是一件很快活的事,看著自己槍膛里射出的子彈像玩一樣在人家腦袋上鑽了一個洞,自己的偉大和人家的渺小便同時顯現出來了,偉大者自然會得到一種精神上的空前滿足。

貢爺打出了興緻,開始一槍槍製造自己的偉大。

這時,增援的人們又送來了兩箱子彈,受了傷的槍手們被新來的槍手們接替了下去,攻到石橋附近的大兵們再一次被迫停止了向前逼近的奢想。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意外的情況出現了:從分界街上湧出來的大兵們躲在一大群鎮上的女人、孩子後面,一點點向大門逼近……

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得意地喊:

「窯工弟兄們,交槍吧!交了槍,張旅長免你們一死……」

那些女人和孩子們也哭喊著,懇求窯工們不要開槍。

貢爺傻眼了,貢爺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複雜的局面。

大門口反抗的槍聲一下子停息了下來……

陳向宇躺在李士誠卧室的鬆軟的大床上睜開了眼睛,他並不急於起床,他坦然得很,他眯著兩隻眼睛看那床前的陽光。陽光是從沒遮嚴的窗帘縫隙中溜進來的,暖暖地映照在床沿和床前的地板上。窗前的梳妝台前,那個伴著他胡鬧了一夜的女人正在對著鏡子梳頭,他看到了她披在肩上的黑髮,看到了她裹在半透明的真絲睡衣里的**,他的心裡又隱隱產生了一絲衝動,他想跳下床去,再一次摟住她,將她抱到床上……

然而,他沒動。

他懶得動。

現在,他不再提心弔膽了,他知道李士誠已經走了,永遠地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他得知李士誠的死訊后,他沒敢告訴面前這個女人,他怕她會產生誤解,以為是他有意害死了李士誠。其實,對李士誠的慘死,他也很難過——真的很難過,他認為李士誠無論如何不該死在那幫失去了理智的暴民手裡,不該死在他們的棍棒、抓鉤底下,這不合情理!事情完全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他從來沒想過要害死李士誠,就是一年前和四姨太春雪好上了之後,也從來沒想過,他是要干大事情的人,決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而去干這種傷天害理的勾當。可他沒法解釋,也不能解釋,他知道這是解釋不清楚的。

他懶洋洋地躺在床上,兩隻手壓在腦袋下面的枕頭上,就如同在自己家裡一樣輕鬆、自然。窗外響著槍聲,槍聲緊一陣、慢一陣的,他根本沒有介意,他並不知道張貴新發誓要在今日攻入礦區,他認為這槍聲和他沒有多少直接關係。李士誠出走喪命之後,他開始盡量躲著張貴新,他不想往張貴新的槍口上撞,所有能推掉的事,他都推掉了,有時,大白天里他就躲到了四姨太春雪的卧室里。他是聰明的,他知道,只要礦區的槍聲不停下來,戰爭不結束,他的出現就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他樂得輕鬆一下,借這個機會和四姨太春雪好好玩玩。

人生就是這麼回事:有歡樂,也有哀愁;有成功,也有失敗;有新生,也有死亡。人生的道路決不是一條筆挺向上的通往天堂的直線,而是一條起起伏伏通往墳墓的曲徑,區別僅僅在於:在通往墳墓的途中,作為單數的人,都幹了些什麼,都完成了些什麼?沒有人能爬進天堂,每個人都在從不同的地方走向墳墓,今天是你,明天是他,後天是我。由此看來,李士誠的死,也並不特別值得惋惜,總有一天,他也要死的,說不准他也會死在一群莫名其妙的陌生人手裡哩!

他想得很開,躺在李士誠的床上,也並不感到愧疚——這也是極正常的,死去的死去了;而活著的人,還要活下去,還要幹下去,那麼,在接受死者人生經驗的同時,順便接管死者床上的遺產,似乎也沒有什麼不道德……

在他抱著頭胡思亂想的時候,梳好妝的四姨太春雪悄悄坐到了床沿上,她偎依在他身旁,用那沾著白粉的纖細的手指親昵地撫摸著他的臉頰、撫摸著他的額頭。她將她那艷紅的嘴唇壓到了他黏糊糊的嘴唇上,隨後,耳語般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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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梅森作品:黑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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