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把酒祝東風（6）

燕翎是有些捨不得的，他有些捨不得的不是百里追霜，也不是蕭華，而是十里碧波的棋盤湖上遇到的那個人。

所以，這一夜，他在棋盤湖畔的小舟上坐了一夜。

他面前一張小機，兩盤小菜，兩盞清酒。

他對面的人一身紅衣艷若朝霞，燦如紅梅，笑得清淺卻又張揚隨意。

是亓嬌。

亓嬌在燕翎的面前是從來沒什麼章法可言的。

她酒正酣，雙頰飛紅，更襯得人比花嬌。

她笑着搖手道：「小燕（此處平音，因亓嬌喚得是燕翎的姓：燕；而秋無灧喚的是燕小燕的名：小燕《去音》，所以發音不同），想不到你居然會來湊這個熱鬧，你瞧見沒，那些個名門正派的嘴臉，你早說你也要來，我就不出手了。只管看你打架。」

她一邊笑，一邊端起酒盞，斜斜的看燕翎，細長的眼角微微挑起，平添了幾分嫵媚。

燕翎看着她的笑容，臉上一紅，低下頭去做不勝酒力。

他酒量極淺，亓嬌是知道的，也不以為意，只是笑道：「小燕你酒量這麼淺，虧你還跟着酒仙前輩住了小半年，他那酒氣可不熏壞了你？」

燕翎聽他提起酒仙飲狂來，想起在洛陽遇到的那斯文敗類萬斯同，啐了一口：「那個老酒鬼，回去看我剝了他的酒皮！」

亓嬌把眼一立：「怎麼了？」

她知道天外天的幾位武林前輩與燕翎之間的關係非比尋常，只是再沒大沒小，燕翎也絕計說為出這種話來，於是好奇心大起。

燕翎歪著嘴角，一五一十的將經過講給了她聽。

他與亓嬌自小相識，雖然師承不同，卻年年必然見面，更亓嬌年紀略長於他，不知覺間便將她當成了無所不談的好友。

兩人一別年余，竟然在此處相見，都甚相歡，江湖之中經歷了一場，只覺得那點親近之情比原來更甚。

聽燕翎將那日發生之事細細道來，亓嬌手中的酒盞也慢慢放下。

等到燕翎說完，亓嬌盯着他的臉看了半天，突然大聲笑了起來。

她自小無人拘束，師父莫千千視她如同掌上明珠，予取予求尚覺愛寵不夠，更不會以一般女孩兒家的三教九條的約束於她，她在塞外多年，早已經養得豪俠大氣不下男子，對着燕翎更是無半點男女之妨。

燕翎給她笑得莫明，可他何其的聰明，漸漸領悟到時，臉直漲紅起來：「亓姐姐你……」

亓嬌正一拍小几，震得几上小菜清酒跳了幾跳：「小燕，不是我說什麼。要不仔細了看，你這張臉還真是越長越好看了呢，小的時候不過是像女娃娃，長大了怎麼還像起小娘子……。呵呵……。」

她可不管燕翎的臉皮有多薄。

那邊燕翎可掛不住，騰得起身，帶翻了小几，若對面的人不是亓嬌，燕翎只怕就出手相博了。

他臉頰漲得鮮紅，握拳的右手也骨節格格做響。連衣衫也無風自舞起來。

亓嬌正笑着，突然給嚇了一跳，連忙起身，自然而然的拉了燕翎的左手：「小燕，莫氣，姐姐和你開個玩笑而已。咱們家小燕長得這般俊秀，怎麼可能是個女孩子，是那老酒鬼沒眼色，不過貪人家的酒就亂傳了弟子，小燕？」

她的手指纖長，肌膚細膩如同凝脂，這樣握了上來，燕翎只覺得心神一盪，一股戾氣竟消於無形。

亓嬌情急之下為了安撫他伸手來握，這時也突然醒覺，連忙抽手而出，只笑道：「我是開玩笑的，你別當真。看看這桌小菜，真正可惜了。」

這樣說着，衣袖一拂，將那杯盤狼藉一併掃入湖中。

她素手纖纖，重新取了時新的小瓜果笑道：「小燕，小燕，你看我帶了什麼來！都是你小時喜歡吃的！快來嘗嘗！」

眼角眉梢全是小兒女的嬌憨之態，再沒有人前半分的端莊和狠厲之處。

燕翎看着她，突然又想到了秋無灧，那黃衣女子素帶翩遷，亭亭立於台下，一雙妙目滴溜明亮，直直盯着自己看。

燕翎看着亓嬌，心裏的一股暖流涌了上來，重新坐下：「嗯，江湖這麼大，能再見到你我是很開心的。」

亓嬌伸手過來，像是想要揉弄什麼又抽了回去：「江湖可並不大，想見我可也容易。以後年年今日，咱們都約了在這裏見面，可好？」

燕翎聽了一怔，立刻喜上眉梢，連連點頭。

亓嬌看他笑逐顏開，心下也是甚喜，道：「只是你要追查當年燕伯伯之死，我不便伴你共同尋找線索，你自己一人在江湖上可要當心些。你心思單純，雖然鬼精靈的……小燕……阿翎，萬事當心。」

燕翎輕輕點頭：「亓姐姐，我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