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寧有嘉木?(1)

南寧的女孩子有福。至少，她們一年裏穿裙子的時間長達三百天。當然，花裙子要有一片蔥綠作背景，那就最好看。南寧的女孩是知道這個審美理趣的，青秀山、南湖畔的草地上、大樹下，穿花裙的女孩翩然而入，青山綠水便剎時活泛起來。

感謝上蒼的慷慨，地處亞熱帶的南寧，永遠沒有木落山空、草枯地闊的蒼涼。數九寒天，祖國的北方早已放眼儘是頹枝，南來的客人，常常會驚訝弄錯了季節的。南寧不僅鬱鬱蔥蔥，而且異木奇卉比比皆是。那年郭沫若先生蒞邕，一下子就有三種植物進入了他的眼帘：「南來又見英雄樹，勁挺枝頭已著花。慈竹參天籠雨露，桄榔拔地入雲霞。……」

英雄樹就是木棉樹。木棉樹最惹眼的是它的花。大而厚實，紅而不妖，岸然勁挺，夠威夠力。英雄樹英雄花是詩人們的叫法，本地人大抵就是叫它木棉樹木棉花的。木棉花落盡時，如同摘去了品牌標誌的時裝，混同於芸芸眾生之中，一般人是很難一下子辨認出來的。每有外地朋友提出要看木棉樹，我會輕而易舉地指著那馬路邊的一排，瞧，那就是木棉樹！木棉樹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別的樹木的枝幹多半是亂生或者互生的，木棉樹的分枝卻是層生的--從主幹朝上望去，像有人撐開了一層又一層的陽傘--這在喬木中極為少見。

南寧人對竹子不太在意，這東西到處都有，容易造成熟視無睹。不過我也曾見過一位小夥子，他在地上蹲了一個鐘頭，看竹子。他見我注意他，有些不好意思，他說他來自祖國北疆長白山下，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從地里生長出來的綠色的竹子。這屬於少見多怪的範疇。

南寧真正讓人眼睛一亮，感覺出亞熱帶風光的，是桄榔樹。民族大道兩旁便齊刷刷地栽了一大溜。樹榦有點像插臘梅的長頸瓷瓶，數十米高的身軀直刺雲天。頂端是屈指可數的七八張巨葉，給人的感覺像氣勢張揚的兵器。而南湖、青秀山和別的公園裏，又喜歡把桄榔樹栽成橫豎有序的林子，若把它做成微縮景觀，便活像菜園裏的一畦畦小蔥。那年我陪汪曾祺和賈平凹到南寧，問他們對南寧印象最深的是什麼，賈答老友面，汪說桄榔樹。汪老一時興起，潑墨揮筆為我畫了一幅桄榔樹，賈接過筆來，題云：「銅鼓聲聲猶在耳，桄榔葉葉不知秋」。桄榔樹是老百姓的叫法，據說它的學名叫大王椰，屬棕櫚科，性喜光耐旱。與之相近的，還有葵類植物，其葉大小懸殊甚巨，大者可做葵扇，小者如同魚尾，南寧就有一種叫魚尾葵的，細看時，葉形葉脈，特像鯽魚的尾巴。我認為，桄榔樹以及別的葵類植物的功勞，只是給城市昭示了一種亞熱帶風光，若論綠化，還有遮陽擋雨，它們是不夠格的。因此，街道兩旁行人路上，還種有扁桃、榕樹、羊蹄甲、人面果、八寶樹等濃蔭蔽日的品種。

北方屬水，南方屬火。北方的水果水分充足，而南方則多為漿果，如香蕉、菠蘿、芒果、扁桃、菠蘿蜜等。把大量果樹栽在行人路上，這也是南寧的一大特色。菠蘿蜜本地人多半叫木菠蘿，常綠喬木。讓人稱奇的是它結果的方式，它的果實不是結在枝端，常常是樹榦上猛可便冒出幾隻大果來，像似有人在樹榦上敲了釘子，掛上去一大堆籃球足球。另外，令想像力再豐富的人也嘖嘖稱奇的是，它的根四處猛竄，竄到誰家的床底，忽然就冒出一隻大果來，與其說是給你一個驚喜，還不如說嚇你一跳更準確些。

應該說，最具綠化功能的，是扁桃樹和榕樹。它們枝葉細密，不僅有效地遮住了驕陽，即便是小雨或陣雨，站在樹下，至少能夠避免落湯雞下場的。扁桃樹葉的綠，綠得鮮活，綠得有朝氣，只是樹形千篇一律，看久了便會因為雷同而造成視覺麻木。真正有看相的，是榕樹。它不僅樹影婆娑，一棵樹的色道也能分出嫩綠、翠綠、深綠、墨綠和蒼綠的層次來，遠遠看去，很有立體感。近觀時，好看的便是它的根須，盤根錯節，虯龍美髯，真讓人百看不厭。西園飯店庭院裏有一棵氣根落地獨木成林的榕樹，晃眼一看，讓人以為來到了西雙版納。榕樹是真正的南方綠色長壽巨人，俗話有「榕不過吉（贛南吉安）」之說。它的品種之多，生長條件要求之簡陋，達到令人吃驚的地步。常見的大葉榕葉大超過巴掌，小葉榕給人的感覺是掛了一樹閃著綠光的硬幣。在南寧市郊的林科院，我還看見了極為優雅的柳葉榕。南寧的幾乎所有的公園裏，人們還會看見一株株按照園藝師的意願，修剪整齊，如一條條圓柱或者方柱亭亭玉立着的小樹。我一直驚訝於世上竟有如此聽話的植物，細細辨認時，卻原來竟是一種生命力極強的細葉榕！

南湖南廣場一帶，建起了名木博覽園，最醒目的是那幾棵從澳大利亞運來的佛肚樹。建名木博覽園，我投贊成票，這總比把大量的錢財砸進水泡也不見一個的地方好得多。但值得提醒的是，不是所有的名木嘉樹都會服帖南寧的水土，得小心呵護。比方說那來自南半球的佛肚樹，是個耐旱懼水的品種，南寧雨水充沛，要想不被撐死，怕要有妥善的排水設施才行。另外，作為南寧市民或者外地來客，要有一點耐心，不要一看見新移來的樹木殘肢斷臂就嘖煩有聲，古人也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嘛。

如同廣州被人稱為花城，昆明被人稱為春城，濟南被人稱為泉城，南寧被世人認同為綠城，那是遲早的事。對此我有十足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