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人間煙火

第34章 人間煙火

?「自古多情皆殤,若心性如此,便為自虐自傷居多。」那老僧暗嘆一聲,從袖中拿出一串佛珠,遞與他,道:「此串佛珠,乃天葬台上百年檀樹所造,皆取檀樹正中根木,細細打磨而成,凝聚天地精華,沾染佛家神聖之氣,現下,老衲將此物贈與儀止施主,還望施主下山之後,在那華霜寺中,每日撥此珠誦經,虔心向佛,方可解心中鬱結之氣。」

越雙手接過那串佛珠,行禮道:「謝方丈。」

「阿彌陀佛。」

那老僧回禮道。越將佛珠收於囊中,而後披戴好斗篷,轉身行至在鋪滿白雪的道路上。山高路遠,漫天風雪,混沌的天地之間唯見茫茫的白色,一行人沿著原路下山。

深山的雪夜之中,無燈亦無月,被那行僧人送至山下后,高越摸黑踏著滿地的白雪,踱到了華霜寺門前。

立在雪中,看著那從寺廟中透出的微弱燭光,原本薄涼的心不禁一暖。抬手輕扣寺門,少頃,門開了,出來的正是今早的儀軒姑子。

「等了這麼久,儀止施主終於回來了,快進寺吧!」儀軒推開寺門,引著高越一路走了進來。

寺內有點點燈火,越借著那從軒窗里透出的暗光,一路回到後院住所。等在孤燈下的呂尚子,聽到屋外傳來的腳步聲,趕忙迎了出來。

「方才還一直念叨,現下公子可算是回來了。」將高越迎進屋,幫他解下身上的斗篷,手上佔有水珠,便摸了那斗篷幾把,方才發現這厚重的禦寒之物早已被雪水浸濕,便雙手托著,站在爐前烘烤。

看著那正燃著的炭火,越問道:「尚子,這是哪裡來的炭火?」

「乃下午儀軒師太送來的。」

「這深山古寺,所需炭火豈不是要到街市中去買,寺中皆女尼,如此沉重之物,哪能扛的動?」

「公子乃養尊處優之人,哪裡懂得這些?這深山之中,良木甚多,炭火無需下山去買,皆可就地取材,自燒自用,一般春季撿被大雪壓斷的殘枝燒製成炭,陳放一載,寒冬臘月方可拿來取暖,此乃常識。」

聽罷,越低頭,看著眼下爐內的炭火,茫然道:「原來如此。」

深山古寺,在這寒雪夜下猶為清寂。越側卧床榻,靜聽著軒窗外竹葉隨風響動的聲音。在這客旅他鄉的夜晚,一切顯得猶為敏感,他枕著雙手,用極為細膩的情思去感受著周圍的一切,風聲,竹聲,雪落聲,再尋常不過的自然之象,在這萬籟俱寂的夜晚,也足矣擾他安寧。

一夜無眠,天漸明。山寺鐘聲響起,渺遠空靈。各個屋裡的姑子皆起身當職,或清掃大殿,或外出擔水,皆有其律。

越推衾起身,洗漱整理好后,方揣了那串佛珠,折身來到佛堂。殿中檀香暗浮,青煙繚繞,越跪於蒲團之上,閉目清心,撥動著手中的佛珠,虔心誦經。

面對著面前的如來大佛,他竭力趕走心中的雜念,奈何誦經之時,腦海中閃現的竟是楚服清淺的身影。那初見時的笑靨,那披散著長發的閨閣風情,那棄他而去的冷漠決然,那個雪夜的糾結痛心········一幕幕,擾他心神。儘管如此,他依然長跪佛前,眉宇微蹙,任手中念珠撥亂。

殿外,寒雪依舊,牆角小雪堆積。正午時刻,他方從佛殿走了出來,悵然若失的踏在白雪之上。前方有擔水回來的小姑子儀卿,正吃力地踏著白雪緩步前行。高越見狀,趕忙迎了上去,從儀卿手中接過擔子,放在自己肩上,而後快步向後院走去。

「儀止施主,這萬萬使不得,此乃粗活,還是交與貧尼罷!」

那小姑子儀卿跟在一側慌忙的叫喊道。越不予理會,只挑著水擔快步進了後院,又將桶中的水倒入水缸之中。儀卿阻他不得,只得無奈的候在一旁,見到他又挑著水擔正欲外出,方趕忙擋在了他的身前。

「今日用的水已經足夠了,儀止施主可不必再去了。」

聽罷,越看著她為難的臉,思忖片刻,方放下手中的水擔,低聲問道:「寺中在何處擔水?」

「皆在山下那條小河。」

「山下道路如此之遠,又有漫天的大雪,如何好走?」他喃聲道,而後,看著儀卿,道:「明日我來幫你擔。」說罷,便獨自折身擾過後院那扇小門,回了自己的住處,獨留那一臉疑惑的小姑子站在原地。

院中的青青翠竹上沾著白雪,顯得格外清雅絕傲。越駐足看了良久,畫性大發,折回房內便開始研磨作畫。直至深夜,萬籟俱寂。簡陋的房屋門窗緊閉,豆大的燭火下,他仍執筆。一畫作罷,已是凌晨,倦意來襲,方才踱到床榻,和衣而卧。

第二天,寺鐘響起。小姑子儀卿照常起來擔水,原以為昨日那位叫儀止的施主所說之話皆為玩笑,沒想到當她走出房屋之時,便看到那人果真立在後院之中,且還帶了另外一人。

儀卿心中又驚又喜,連忙趕了過去,看著高越,道:「原想你一人來便已是極喜之事,卻還又帶了一人。」

「多一人擔水豈不快些。」高越看了一眼尚子,道:「反正我們每日除了誦經之外也無事可忙,這位乃我親兄,你叫他尚子便可。」

一旁的尚子憨聲一笑,道:「儀卿姐姐好。」

「我們乃同歲同輩,誰讓你姐姐妹妹亂喊的?往後喚我儀卿就好了,我們有三個人,可這裡只有兩副扁擔,該如何是好?」

越拿起地上的扁擔,放在肩上,柔聲道:「既有我們在,豈能讓你一個女子在寒雪日下山擔水?你且留在寺里。」

看著他們兩人的背影,儀卿冒雪追了上去。

「山下雖有河流,但我們華霜寺通常只能在河流的上游擔水。」

「為何?」高越不解的問道。

「此地寺廟眾多,上遊河水較清,我同你們一起去罷,以免誤事。」

「也好。」

深山幽寂,遍地白雪。三人順著山中小道,一路來到山下。河畔結了一層厚冰,儀卿帶著兩人行至河流上游,那裡河水較深,原先所結的冰,已寺中人被砸開。

越立在小河邊,望著這白雪茫茫的河山,心中鬱結之氣頓減。

回到寺中,將所擔的水倒入大缸。缸未滿,兩人便多往山下跑了兩趟。最後歸來時,儀卿看著滿了的水,忙連聲道謝。

「儀卿。」越放下擔子喚道,「這寺中吃水一直都是下山擔嗎?」

「聽說住持說,建寺以來都是山上的姑子親自下山擔水來吃用,我入寺較晚,對此一直不太明白。」

「那你可知山上可有其他水源?」

「這·······儀卿不知。」

越低頭看著滿缸的水,沉思了良久,方才喃聲道:「切莫說寒雪日,就連尋常上山下山往返,我都會受不了,更何況你一個女子呢?」

如此一來,但凡寺鐘晨響,越和尚子便會等在後院,從儀卿手中接過扁擔,下山擔滿一天的水。而後,便換上薄衫,進入佛殿,撥珠誦經,在佛前一跪便是半日,直至入夜,方才回到后寺住所,窩在燭光下,或提筆作畫,或看書凝神,周而復始。少了在深宮中的閑暇,少了詩情畫意,多了日常瑣碎,再敏感的情思,在此番庸碌與勞累中也會逐漸遲鈍。他作為一位獨居異鄉的客,任雪夜清寒,冷風呼嘯,羈旅之愁尚未漸生,便被這瑣碎之事攪擾打亂。

那個裝有她骨灰的香囊,一直被他戴於身側,隨他到任何地方。自她香消玉殞后,那暗藏在他心底的執念還是如此之深,奈何在這深山古寺的夜晚,就算他在心心念念后懨懨入睡,也不曾見她的魂魄來入夢。

每日於佛前一跪,為她撥珠念經。在那青煙繚繞的佛殿待得久了,原本那一入梵行便自殘多情的他,逐漸變得平和沉靜,少了大悲大慟,也少了些許少年氣。

在深山古寺的這些日子,他經日常之瑣碎,食平凡之煙火,一如山野村夫一般。那居於深宮而形成的經年不化的憂傷,在他心底逐漸淡化。原以為浮生若此,便可放下,便可皈依,直到那個隨身攜帶的香囊尋而不見時,他才醒悟:

情之一字,於他而言,便是蝕骨**的毒,拿起難,放下更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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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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