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庭妃之寵

越垂眸，瞧著那聰慧大度的女子，心中動容，方道：「南宮的硃砂桂向來極好，繁盛抗寒，冷冬長青，每每入秋便是花枝滿頭，且花兒經久，遇雨不凋，如此難得，確實可冒雨前去一賞。」言罷，他起身離案，將跪在地上的玉菡扶起，執手相看，見她這般美眷如花，知書識禮，世間少有，不禁情動，終柔聲道：「南宮賞桂，玉菡與寡人同去罷。」

雨將止，霧氣漸生，南宮各院皆籠於此間，行道兩側的硃砂桂經雨水沖洗枝葉甚綠，赤色桂花開滿枝頭，分外惹眼，花香更是濃郁，老遠便可聞見，讓人心醉。越並玉菡執手緩行其下，其上花枝錯落，凝結了雨珠暗吐幽芳，悄然涼風而過，枝頭殘雨肅然落下，越抬手，緊了緊玉菡身披的金雀裘，且對其輕聲叮囑了幾句，玉菡則淺笑作應。兩人相伴而走，雨後積水過多，南宮地帶依山勢而建，行至花林密集之處，那青石板所鋪的台階略有些滑，越行於前，扶玉菡而下，如此上了長廊，方可坦然而行。

「南宮各院，倚山勢而建，因而草木蔥鬱，奇石眾多，甚為峭麗，父王在時，只有一后六妃，後宮形如虛設，便讓這南宮空置了甚久，長期以往，這裡人跡罕至，逐被闔宮之人忘卻，寡人今日來此，倒愈覺此地風景秀麗，較之別處更為風雅別緻。」越望著兩側開的正盛的硃砂桂，抬手撫枝細瞧。

同他瞧著這眼下之景，玉菡應聲道：「大王所言甚是，玉菡未入宮之前便聽聞先王與先王后伉儷情深，無人可比，當真是叫人嘆服。」

那輕撫於花枝上的手指驟然收緊，指尖猛地顫抖，稍微用力，便將那花枝折了下來，越悄然回神，執桂轉身，將那花枝遞與玉菡，神色如常道：「桂花香氣清幽，折幾枝回去插瓶甚好。」

玉菡伸手接過，舉前嗅之，不禁嫣然一笑，俯身道謝，越抬手將她扶起，再執她之手，並肩行於廊中，忽有箜篌之音傳來，想這雨後寧寂，人心亦靜，而恰其聲空悠，不含悲喜，只輕音裊裊，不絕於耳，猶如天籟，甚為好聽。宮中人人皆知，琴瑟之藝，就數他最為了得，可自他登基為王，國事繁重，便無暇再醉心於此，因而，近年以來，這般清絕的音律他便再也不曾聞過，念及此，越閉眸細聽，此聲仿若在耳畔，想必撫琴之人亦定在不遠之處，少頃，他睜眸，鬆開那所執之手，聞聲而去，一路穿過長廊，下了石階，前行數十步，至一處宮苑之前，方才止步。箜篌之音亦未止，越仰首而望，喃聲念著匾額上所刻之字：

「降雲軒·····」

身後傳來腳步之聲，玉菡帶著一眾宮人急追至此，瞧著前方正立著的高越，趕忙上前囑聲道：「雨天道路極滑，大王慢著些······」

「這降雲軒內所居何人？」

忽聞此問，玉菡微怔片刻，又猛聞耳畔琴瑟之樂愈發清晰，想那奏樂的佳人定近在眼前，心下明了，方釋然一笑，應聲道：「回大王，絳雲軒內所居的乃是春上大王親選入宮的新人妃子庭妃。」

「庭妃······」

「這庭妃乃是楚珂將軍的孫女兒，閨名楚人美，玉菡聽聞此女自幼便極擅琴畫之藝，天資聰穎，又養在將軍府，得府中上下疼愛，如今長成，出落的更是標緻可人，當日在納玉殿中，她素手撫琴驚艷四座被大王當眾親封為妃入居絳雲軒，不知大王可還記得此事？」

當然記得。昔日這女子靜立於諸位秀女之中，貌美絕倫、超凡脫俗的模樣猶如仙鶴立於雞群之中，不由得讓人眼前亮，見之不忘，越暗想著昔日初見之景，念著此女的一顰一笑，不禁心頭一驚，到底是楚珂的孫女，楚家養出來的人，那一舉一動、一神一態皆有幾分似楚服，那日，他發問，她作答，縱使年少青澀、初見帝王亦皆從容不迫、應對自如，僅僅幾言，便透出與楚服極似的五分性情，竟讓坐於殿上的他微有錯愕，失神恍惚間，不知出自何緣由，他終將她留下。越仰首，靜望著匾額上的三字細思，玉菡見狀，再言道：

「這庭妃妹妹生性嫻靜，平素不大出宮走動，縱使南宮院內百花盛開賞游的嬪妃之中亦不見其影，只單于夜下之時偶聞得幾回她的奏樂之聲，當真是脫俗之人，春上大王忙於國事，又逢清明出宮祭祖，遂一直未曾召幸新入宮的嬪妃，如今歸來，也該依禮一一見之。」

此地甚寂，唯有耳畔樂音空靈，恍若天籟，聽她言罷，越輕上台階，緩步邁入那降雲軒內，尚子等人見狀，亦皆繞過玉菡跟尋了過去。眾人去后，玉菡靜立於那軒宇之外，側眸淡瞧，只見裡頭庭院深深，雨霧繚繞，越衣袂輕搖，緩步行於其間，朦朧之中，似有軒中宮人出門相迎且行跪拜之禮，越不加理會，只抬步徑直行入正軒之中，少頃，耳畔的箜篌之聲戛然而止，立了良久的玉菡終淺笑嘆息，緊了緊身著的披風，轉身離去。

那日，黃昏之際細雨紛紛，尚子領著眾宮人將所捧的珠翠錦繡等物送去了降雲軒，使得那平素清幽的軒宇之內添了些熱鬧祥和之氣，當晚，庭妃便被宮人姑姑以車輦接出軒宇，欲送往燕平宮內。燕宮內苑，車輦前行，一眾宮人護送在側，輦前所掛的搖鈴響了一路，沿途所居的嬪妃聞之皆心驚不已，著派身側之人前去打探，見忽有新妃侍寢，一時之間南宮各院皆聒噪不已。玉菡立於高閣之上，啟戶垂眸，靜瞧著從下方經過的車輦，雨夜冷寂，狹長的宮道上唯見車輦周旁紅燈幽閃，如夢似幻。

「大王最先召幸的人果真是此女。」

玉菡喃聲道，因秋夜極涼、高閣之處冷風甚大，憂心主子身體的言書趕忙掩了軒窗，奈何那搖鈴之聲依舊可聞，言書心有不解，便問她道：「自娘娘入宮以來所念所想的皆是大王，可見對大王用情至深，既是如此，如今為何要將其他女子送至大王身側？」

聽聞此話，玉菡神色如常，坐於案，端茶呷了一口，置杯於案後方淡聲道：「忽有新妃被召侍寢，想必定有許多人夜不能寐，前時大王日日留於西暖閣中，葭兒因恩寵太甚而招致滿宮的怨憤之聲，本宮掌管大燕後宮理應漸消滿宮怨言，如今好了，讓大王傳召新妃雨露均沾，這後宮便安寧了。」

雨聲淅瀝，淋灑於南牆翠竹之上；暖閣軒窗緊掩，燭火幽暗，將寢的葭兒脫簪散發，身著薄衣、披著輕衫坐於案前，執筆臨摹著高越的字跡，閣內寂靜，玉漏聲聲，弄棋端著湯藥行了進來，勸聲道：

「大王今晚不會來了，娘娘飲了這湯藥早些歇息罷。」

「葭兒自然知道儀止哥哥今夜不會來此，聽斯琴說今夜自有別的女子伴著他，遂葭兒便不曾等過，只是想趁不困之時多練幾個字再就寢罷了。」葭兒頭也不抬，只抿唇一笑，輕聲道，「夜已深，姐姐若是乏了，便先且歇睡罷。」

「那娘娘一個人······」

知她放心不下，葭兒方仰首朝她一笑，再寬慰道：「無妨，葭兒再坐一會兒便飲葯就寢，無需人伴著，姐姐且放心的去罷。」

聽她此言，弄棋見現下夜已深，料她許因無眠才想尋些事來打發辰光，縱使陪著也是無趣，方行往側殿歇息。她去后，閣中一片寧寂，唯有玉漏聲聲，葭兒獨自靜坐，執筆描摹，任孤影印於地，她的儀止哥哥容顏最是絕美俊秀，想這字跡亦該飄逸風流才是，然而卻恰相反，記得幼年間他初教她讀書寫字之時，清俊少年，風姿蹁躚，端坐於案，素手執筆揮灑之間所寫下的字卻是那般的剛勁有力，跌宕遒麗，別具一番風骨，讓人嘆服，近些年，葭兒受他親手所教，又時常臨摹他的字跡，原是正當妙齡，一雙纖纖素手，執筆所寫之字亦是同他那般筆走龍蛇，力透紙背，想道此，葭兒不禁倍覺有趣，抿唇輕笑，臨摹完罷之後，方瞧著案上自個兒所寫之物，喃聲念道：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