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一朝為妃

僻宮幽所之處，少有人聲，唯有蟬鳴不斷，董萼背簍攜鋤，疾步快趕，終瞧得那人之影。野芝軒中，慕容昌胤柱劍立於新林之前，枯藤抽芽，枝丫層疊，少年垂首靜立樹下，手握成拳，骨指之處沾帶著血跡，許是此地太過幽靜冷清，那背立的身影竟帶些悵然落寞之感，董萼心中沉痛，緩步靠近，卻忽聽他沉聲問道：

「我去時，她尚且有孕在身，歸來之際卻聞滿宮相傳她驟然小產一事，這此間，究竟發生了甚麼？」

「自你去后，宮中流言四起，皆言大王許久未歸，必是已於宮外遇難，如此口口相傳，鬧得人心惶惶，葭兒姑娘本就體弱，又聞得此言，一時急火攻心，憂慮過度，而終至小產。」

「流言確實鬧心，正如方才一樣，人人皆於背後議論指點，使人無處遁形，可她既要我出宮前去營救大王，那便應當只信我一人，大王是生是死亦該只信我口中所說才是，為何還要理信那些荒唐無稽之言？為何······要讓自個兒落得個如此田地？」

昌胤喃聲言罷，心中怒氣難平，方揮拳砸向身側樹榦，任血滴落，董萼見之，神情靜極，行上前瞧著那少年，見他星眸冷凝，劍眉緊鎖，又靜聲道：「三人成虎，謠言聽多了，縱使不信也生疑，正如你方才所經之事一樣，她乃大王心尖之人，已是闔宮矚目，惹人嫉妒，若是再有身孕，只怕更是無人能及，這後宮之中本就是非極多，更不缺白白滑掉的嬰孩，可葭兒姑娘被禁足不得外出，暖閣又有眾人守護著，縱使群妃虎視眈眈意欲加害亦是無法，卻恰逢大王出宮久未歸來且於半途遇刺一事，那些別有用心之人便利用此點大做文章，利用大王，打擊葭兒，致使她傷心小產，此事雖是傷情，但於葭兒姑娘而言卻並非壞事。」

「到底是久居深宮之人，如此無情之話竟也能言道的這般雲淡風輕。」慕容昌胤勾唇冷笑，輕蔑道。

「深宮之中，明爭暗鬥之事太過常見，她既選擇於此生存，日後定還會有所經歷，此胎，縱使當日他人假借大王遇刺之事暗害不成，往後便還會再另作手段，如此反覆，不得安寧，這便是後宮女子的宿命。」不理會他言語間的嘲諷之意，董萼淡聲道，言罷，便背著竹簍獨自往新林深處行去。昌胤立於原地，反覆思索著她方才所言之話，良久，他側眸瞧向那於新林間忙碌穿梭的身影，想她久居深宮，容貌不凡卻單單隻醉心園藝之術，對其他宮闈瑣事一概不管，平素亦總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看似遊離宮闈瑣事之外，實則對此間一切皆深諳瞭然，甚至心有不屑，唯願終日與花草為伴，縱使勞碌，亦怡然自樂，落得個逍遙自在。那個時候，慕容昌胤似有所悟，不禁嘆服此女子的聰慧，又轉念，想她愛極自由，不與世俗同流，如此孤高傲世，倒與他進宮之前的離經叛道之況略有相似。人活一世，壯志難酬，知己難求，他雖是郡長之子，自由習得一身好武藝，但卻無心仕途，終日無所事事，只想行於市井，做些鋤強扶弱打抱不平的活計，再想策馬奔騰於郊野、負箭藏身於叢林、赤身暢泳於水溪·······如此自由無拘，恍若野鶴閑雲，原是未曾有過壯志，但卻偶然識得天子，又有一個望子成龍的親爹，萬般無奈方才舍了自由無拘之身，進宮為官，此雖非他心之所向，但機緣巧合，於這深宮高牆之間能遇一知己倒也是人生一大幸事。想到此，慕容昌胤方尋那身影而去，同她一道做些鋤花種草之事，那個時候，新林靜謐，兩人皆沉默無言，不遠不近地於林間各自忙活，甚為默契。

葭兒冊封當日，正值初秋時節，碧天白雲，清風徐徐，甚為清爽，蒼穹之上，有鴻雁飛過，其聲倏然，過後再無聲息，東方漸白，皇城燕宮尚是一片寧寂，驟然晨鐘響起，卧睡的宮人們皆起身著衣，梳好妝發始於各處忙活。東寒正宮之中，眾妃居於此，皆身著正裝，珠翠滿頭，屏息而立，看似端莊持重，實則各懷心事，高越並玉菡一道正坐殿上，尚子正立於前，高聲宣閱著冊封聖喻：

「朕惟王化始於宜家、端重宮闈之秩；坤教主乎治內、允資輔翼之賢；爰沛新恩，式循往制，咨爾衛氏葭兒，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動諧珩佩之和，克嫻於禮；敬凜夙宵之節、靡懈於勤；茲以冊印、封爾為和妃，爾其益懋恪勤、率嬪嬙而敷內治；長懷謙謹、顧典冊以答新恩欽哉。」

宣閱完罷，禮樂奏響，大殿之上管弦之聲相交，宮人妃子皆屏息，瞧著那從殿下緩步走來的新晉妃子，人群中心，只見那小女子身著華貴正裝，從容而行，大禮之下，且眼神鎮定，神態自若，未有絲毫慌亂之色，一眾宮人分了兩隊靜隨其後側，伴她而行；殿堂之上，高越靜坐淺笑，垂旒下一雙狹眸甚為深情，眼下正向自個兒走來的小女子，自幼便與他相伴，后被他親自所養，如今一朝長成，他的葭兒，終成為他的妃。越心中甚慰，雖前時尚有顧慮，不想兩人被宮規禮節所縛，奈何此時瞧見那著了錦衣麗服的葭兒，他又想，她眉宇之間與先王后楚服略有幾分相似，只略施粉黛、得珠釵搔頭稍加點綴，便一副端莊華貴的模樣，艷壓群芳，她，天生便有母儀天下之風，理應在這大燕王宮有得一席之地，而這般的女子，若是成日里只被他養在暖閣、束在身側，則會叫她滿心皆是男女情愛之事，盡作小兒女之態，最終光華盡散，過早凋零。念及此，越回神，只見這女子已行至眼下，仰望著他，杏眸淡靜，且伴著宣禮之聲只正身跪地，朝他扣了三拜，禮罷之後，方高聲道：

「衛和妃拜見大王，大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身罷。」

越坐於上，淡聲道，身後宮人聞之，趕忙葭兒扶起，她起身抬眸，望向殿側，且又轉身，再朝坐於殿上的麗妃、素妃、祺妃等人俯身行禮，舉止從容，落落大方，麗妃莞爾，方起身下殿，將那小女子扶起，張開手打量著，笑道：「和妃妹妹不必多禮，從今以後，你我便是一樣的人。」

宮廷之中，規矩繁多，將大大小小的禮節一一行了下來已過午後，高越忙於國事便先行離去，諸妃見狀，亦皆起身，向葭兒道了幾句喜后，便各自回宮，唯獨玉菡一人仍留在側，她見眾人已去，便行上前來言說葭兒乃新晉之妃，從此又多了一個妹妹，為使六宮和睦，今日理應前去見一見其他姐妹。本是累極，不想動彈，但此話說的頗為有理，葭兒不好拒之，只好一路隨著她再往南宮行去，至於南宮，那些個剛入宮的新妃瞧見這新晉之妃與自個兒同位，心中自是不大痛快，奈何她特地前來拜見，又有麗妃娘娘相伴在側，只得將那不快之緒壓於心中，面上以禮相待，只等她們走後自個兒關上宮門與丫鬟說道幾句，雖心中不服，但又想著前時曾與那葭兒有過過節，如今她一朝為妃，亦不禁心中忐忑畏懼。走遍南宮上下宮苑，一一拜見過後，已是黃昏之時，玉菡微有些乏，只就宮規宮儀等事再對葭兒叮囑幾句，便由丫鬟攙著回了自個兒宮中，葭兒躬身拜別，見她遠去後方才起身，已是深感累極，方托著錦衣華服，頂著滿頭珠翠回了暖閣，且未搭理滿屋子欲道喜的宮人，便解了衣衫，蹬了鞋子，歪於榻上，弄棋將茶水端上前，瞧著這般模樣的主子，想著今日因繁禮約束了一日，自是累極，又念夜下無人再見，便退了下去，由她小睡。

夜色寧寂，玉漏滴至三更響，暖閣之中燈燭依舊。忽而外頭傳來一聲高宣，於殿中靜守的弄棋猛然驚醒，趕忙行至榻前，搖醒葭兒道：「娘娘，大王來了，快起身接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