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章 雨夜歸人(一)

169章 雨夜歸人(一)

忽而,林間似有腳步之聲傳來,且愈加靠近,驚得滿地的雀鳥撲飛而起,少女微怔,從雪地間站起,聞聲朝林間望去,只見赤梅林前立了一個俊美蹁躚的男子,身披素衣斗篷,手執木拐,如畫的眉目映襯著身後灼盛的紅梅,直叫人見之忘俗;長居於這深山之中,少女是頭一回遇見這般不凡的男子,原以為是自個兒眼花瞧錯了,或是哪個在山中隱居的謫仙高人誤入此地著人發現之後便即刻飛身離去,遂少女怔瞧著良久,卻見那男子尚未離去,只勾唇淺笑,且還蹲身於地似欲與她說話,此舉足矣叫少女心花怒放,她直瞧著他,燦笑著問其來歷,男子亦報以微笑,淺聲作答,其音悠揚動聽,甚為悅耳。

那個時候,山中萬籟俱寂,唯有鳥鳴婉轉,紅梅映雪,窪間無風,良辰靜好,甚為愜意,這便是兩人相識之初;那個時候,兩人皆為平民,相伴于山中,春時出街賣畫兒,夏時入山採藥,秋時過江渡人,冬時藏於赤梅林間嬉戲,著實快活;那個時候,男子尚且無負那江山社稷千金重擔,少女亦是未經世事靈動歡脫,兩人非親非故,卻總是一前一後相互牽引著穿梭在鬧市街頭,漫步於春水河畔,心無所憂,思無所慮······往日的點滴之景皆盡數閃現,那相伴相守之諾於昔日看來到底是真情諾諾,葭兒於夢中蹙眉,身心雖難受不已卻更是不願醒來,記憶深處,總是當年的東城深山,那處窪地,那片赤色梅林,那個俊美蹁躚的男子,以及她那歡脫無憂的垂髫之年,可時光向前,暗憶至此,許是等閑變故接踵而至,又或是人心易變,當她再至那片赤梅林之時,雖又見滿樹紅梅傲雪、遍地赤紅扎眼,奈何冰天雪地間,獨剩了她一人,縱然她惶恐焦急,慌亂穿梭於林間尋那另一人之影,最終卻是孤身迷失於那一大片赤紅灼然的天地之間·····

「啊——」

只聽得一聲尖叫,葭兒於夢中猛然驚醒,她半坐在床,雙眸怔直,流離渙散,鬢邊髮絲皆被冷汗浸染,只雙手捂著胸口大口喘息著,睡在底下的弄棋聞聲而起,打著燭燈過來,湊近細瞧,見她這番情形,唯恐不妙,便切聲問道:「姑娘這是怎麼了?可是做噩夢了?」

「儀止哥哥······在我今後的歲月里儀止哥哥不知去向······葭兒再也找不見了······」

瞧著她恍惚遊離的神情,又忽聞如此荒誕之言,弄棋便料她定是做了噩夢,唯恐她動了傷感之思,方一把扶住她的肩膀,急聲寬慰道:「姑娘莫慌,那不過是個夢而已,醒了便全都沒了,犯不著再為此留戀於心······姑娘······快醒醒罷·····姑娘·····」

恍惚之下猶感有人在輕搖著自個兒的肩膀,那喚聲輕細小心,體貼入微,良久,葭兒漸緩回神,凝了眸子瞧著眼前之人,且輕喚了聲姐姐,弄棋見她安定了下來,淺聲寬慰了幾句,方扶著她半卧於床,自個兒則在一側用手帕輕拭著她額前的汗珠,卻見她仰面而卧,杏眸怔直,卻不知在望向何處,過了半晌方才自顧自的喃聲道:「是啊,一切不過只是場夢,醒了······便全都沒了。」

「姑娘······」聽她那頹喪之言,弄棋唯恐其思慮過多,移了性情,便趕忙出聲喚了兩句,也不管她聽未聽見,亦出言就此寬慰勸解了好大一通,誰知這小女子卻全皆置若罔聞,只怔望著天,忽而問道:「外頭的雨停了么?怎的閣內這樣安靜?」

「還下著呢,且晚間的雨比晨時更緊了些,只因怕風雨之聲攪擾了姑娘休息,遂緊掩了軒窗,聽不見雨聲好讓姑娘睡得安穩一些。」弄棋道。

「屋裡怪悶的,姐姐且去將那軒窗全啟了罷,葭兒白日里睡得甚久,此時怕是無眠,可也不能下床走動甚為無趣,乾脆來個卧床靜聽風吹雨倒也打發得了辰光。」

「如此是好,可姑娘的身子······」

「不要緊的,姐姐且照做罷······」

弄棋起身,行至窗前,遲疑再三,終是抬手將那軒窗半開,霎時,涼風進殿,拂動幔簾輕舞,她側身一望,許宮牆上的燈已全然被風吹滅,外頭漆黑一片,不見一景一物,唯聞雨聲淅瀝淋漓,頗有幾分凄涼徹骨之感,折身回了殿中,卻見葭兒直望著窗外,靜聽著風雨,正值夜半,她孤身半卧在床,容顏憔悴,此番模樣著實太過恓惶,讓人心下憐之。弄棋行上前欲守於榻側伴著她,卻忽聞她道:「好姐姐,夜已深了,你且去睡吧,今兒為我忙活了一天,也該好生歇歇了。」

「那姑娘一個人·······」

「我只靜躺著便是,姐姐且放心的去罷。」

葭兒打斷她的話再聲道,又對她強作一笑,聊以寬慰,而後示意她離去,弄棋見狀,只拉著她的手遲疑了好一會兒,方才轉身,緩步下了寢閣而去。

風雨之夜,宮牆上的燈已全然被吹滅,燕宮各處皆是漆黑一片。嬪妃宮人亦皆睡下,遂各院各處亦尋不得半點燭火之光,放眼望去,唯那西暖閣寢殿內尚有幽光在閃。只見寢殿之中,香已燃盡,涼風進殿,幔簾輕舞,燭火微顫,葭兒卧於床榻,半擁薄衾,望著軒窗下的雨,許是夜深無人跡,那風穿竹林,雨打芭蕉之聲才聽得猶為真切,如此卻也喚起了她心中的愁緒,料想,她尚且年幼,本性極歡,原不是那敏感多情之人,奈何近兩月以來,卻是愈發的多思多想了起來,憂念一草一木,常無端的徒生煩愁之緒,無法排解。此時,她怔望著窗外,暗想著方才做的那個夢,竟不自覺地落下了淚,抬手拂去后,不禁頓覺無趣,方怔了一會子神,欲閉眸小憩,奈何思緒紛亂,合眼良久仍未睡著,只得再靜聽那風雨之聲,微眯著杏眸望著幽閃的燭光,恍恍惚惚方才睡去,可僅盞茶的功夫,便又猛然驚醒,仍是一副混沌遊離之狀,待瞧清周遭所陳認出是西暖閣寢宮後方緩鬆了口氣,且睜著杏眸,望了一會子天,感到睏乏之時方又睡去,如此反覆幾回,猶覺頭暈目眩,方躺倒於床,百無聊賴,只得閉眸再眠。已至一更天,外頭雨聲漸緊,風勢愈大,涼風進殿,幔簾飄舞,風雨之聲擾的葭兒睡不安穩,直於夢中輾轉。雨夜之中,萬物皆有聲,靜而聞之,倒叫人心中發怵,此時,黝黑的宮道之上,似有一黑影在動,像極了鬼魅之物,極目細瞧只當是一人著一襲黑衣,佝僂著身子,冒雨疾行,因夜下無燈無燭、雨勢盛大而瞧不清面容,卻見他行過宮道,穿過長廊,一路往燕宮東方冒雨行去,不知所為,雨夜之下,西暖閣大門半掩,黑影側身閃了進去,見院中無燈無燭,便上了偏廊,直往閣殿忙行而去。

倏的一聲悶雷而過,葭兒於夢中驚醒,頓感頭暈力乏,雙眸酸痛,只半睜著瞧著周遭一切,迷迷糊糊之間,只覺外頭雨勢甚緊,雨聲淅瀝淋漓,涼風進閣,拂得幔簾亂舞,她歪卧於榻,只怔瞧著,遊離恍惚,忽的一陣疾風攜夾著雨絲撲面而來,直叫她清醒了些許,繼而風停,似有關門聲傳來,她怔眸而望,卻見亂舞的幔簾間似有一黑影漸移,於這雨夜之下好似鬼魅飄忽,恍惚之餘她渾身一個激靈,方猛然從床上坐起,睜大眼眸瞧著閣中,奈何燭火幽暗,瞧他不清,卻見那黑影疾步朝榻前行來,葭兒心中害怕,只猛然將頭埋於被衾瑟縮在牆角,輕喚著弄棋斯琴二人,其音膽怯顫抖,那人見狀,唯恐自個兒嚇著她,便於榻前止步,褪下身著的玄色帶帽披風,瞧著那於床角瑟瑟發抖的小女子,狹眸中滿是憐惜柔情,單躬身坐於床,輕聲喚道:

「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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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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