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心是事可可七(4)
「柳永,抬起頭來!」
柳永抬頭,仁宗見當年花花才子成了一個鬚髮皆白的老翁,不由輕嘆一聲:
「柳愛卿。」
「臣在!」柳永趕忙低頭應聲。
皇上並沒有往下說,卻將目光投到夏竦身上:
「夏丞相,吏部有薦柳永為翰林,卿意下如何?」
夏竦搖三搖,擺三擺站出道:「皇上,此人論才華倒是有些,然而恃才高傲,全不以功名為念,雖任屯田員外,可日夜流連妓館,大失官箴,如果如此重用,恐怕會引起不良後果。」
柳永不知哪裏得罪了夏丞相,已將那天寫詞之事忘得一乾二淨。那天,柳永和師師三人聞說有人找他,便急匆匆而去,夏竦派來的人便將柳永寫好的東西封好帶走。夏竦打開封套,將《千秋歲》念了一遍,心裏十分歡喜,又見《西江月》一首,少不了再念一遍。他讀到「縱教匹絹字難償,不屑與人稱量」時笑着說:「當初裴晉公修福光寺,求文於皇甫湜,湜每字索絹三匹,這小子是嫌我禮薄了。」又念到詞中「我不求人富貴,人須求我文章」后,心中不由大怒:「小子輕薄,我何求於你?」從此,他記恨柳永於心,一直找不到出氣的機會,此刻見仁宗徵求他的意見,便站出來一通非言。
仁宗聞言,略略點頭:
「柳永——」
「臣在!」
「你暫留宮制詞,待日後有餘缺時再任你職。」
「臣——遵旨。」
此後,柳永便時在宮中,時在妓館,等待任職一年又一年,而仁宗苦於應付各地饑民的大小起義,早將柳永忘得乾淨。柳永見自己是否上朝都是一樣,便索性自作主張,先是將每日上朝改為三日一朝,而後改為半月一上朝,到後來竟是一月一上朝了。天子腳下,左右武將、兩邊的文臣不時變換,竟然後來許多大臣都不知道有個叫柳永的就站在他們中間。
宋仁宗皇祐四年,天上出現老人星,眾官議論紛紛,仁宗下旨百官不得告假,上殿議論吉凶。
「皇上,老人星出現,實為大吉。」夏竦說。當仁宗問及為何是大吉時,堂堂丞相竟無言以對。
「何人能講出來?」
柳永聞言,知道「大吉」是一定的了,便不敢說星斗所指的南方有亂的話,只聽眾臣你一言我一語地讓老皇帝歡喜。
「既然如此,」仁宗道,「宮內宮外應有慶賀才是。」說完在人群里找柳永,可他已忘了柳永長什麼樣子,只好啟動金口:
「柳永何在?」
柳永從最後面站出來:「皇上,老臣在此。」
仁宗笑道:
「原來你藏在後面,怪不得朕找你不著。」
「皇上,位卑之臣不敢靠前。」
仁宗聽出他話里的意思,微微一笑道:
「柳永,位卑不忘國憂,同樣不忘國喜,而今喜從天降,你當如何?」
「臣只有填詞一首示慶。」
「好個才子,」仁宗道:「你若填得好詞,朕即賜你翰林,若填得不好,該當如何?」
「臣情願退出宮門。」
「去填詞吧,三日為限。」
「何須三日,詞已有了。」
仁宗聞言大喜:「真是才子,來呀,讓柳永將詞寫來。」
侍臣趕緊磨墨鋪紙,恭恭敬敬來到柳永面前,柳永從地上站起,提着筆半晌不落。
「柳愛卿,為何不寫?」
「皇上,」柳永又跪下說:「臣一向詩酒為伴,此時無酒,不敢落筆。」
「來呀,賜御酒。」
侍臣端酒上來,柳永連飲幾盞,口裏品咂一會,道聲「有了,」便提筆一揮而就:
漸亭皋葉下,隴首雲飛,
素秋新霽。華闕中天,
鎖蔥蔥佳氣。
嫩菊黃深,拒霜紅淺,
近寶階香砌。玉宇無塵,
金莖有露,碧天如水。
正值昇平,萬幾多暇,
夜色澄鮮,漏聲迢遞。
南極星中,有老人呈瑞。
此際宸游鳳輦何處,
度管弦清脆。
太液波翻,披香簾卷,
月明風細。
仁宗心裏高興,對眾臣道:「柳永確有李太白之風。」說着伸手接過柳永之詞,見沒有詞調,問道:
「這是何調何牌?」
柳永道:「詞名《醉蓬萊》,標鍾商韻。」
仁宗點點頭,輕聲念道:
「漸亭皋葉下,隴首雲飛……」當下心中不悅,便不再念出聲,待看到:「宸游鳳輦何處」時,覺得這句和他寫給真宗的輓詞暗合,心中很不快,再往下念到「太液波翻」的「翻」字時,想起前兩日所奏王則起義之事,這王則率眾劫庫兵,釋獄囚,建國曰安陽,改年曰德勝,是他心頭一塊大病,各地幾乎每月都有饑民造反的奏言,想到這裏,他看「翻」字越看越不順眼,一氣之下,將柳詞擲到地下:
「為什麼不說波澄!」
「皇上,」夏竦見狀乘機站出,「這柳永恃才高傲,曾寫《西江月》發泄不滿。」
「《西江月》是怎麼寫的?」
夏竦道:
腹內胎生異錦,筆端舌噴長江。
縱教匹絹字難償,不屑與人稱量。
我不求人富貴,人須求我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