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花令四(1)

木蘭花令四(1)

三十多年以後,已經四十多歲的安安坐在東京外城護龍河邊的「秦時樓」第一把交椅上時,也不能忘記柳七光顧秦時樓晚上那驚心動魄、觸目驚心的一幕幕場景。

「從那時起,我就想到做一個妓女就個人而言,並不是多麼痛苦的事。妓女也有妓女的快樂之處,而這種快樂是任何沒做過妓女的人嘗不到的。」

這幾乎成了安安每收進一個新的女兒時入院教育的固定開場白。

「當然,妓女也有她們的心酸。這和你們所聽到的辛酸絕對不是一回事,這辛酸乃是一個女兒家那點點柔腸的必然結局。所以,當你們不感到為情所苦的心酸但又能讓你的每個客人都感到你是辛酸透頂時,你才算得上是一品的妓女。你們要朝這個方向努力。」

安安每次訓話,其實就是這兩段。而每次講完后,她總會閉上眼睛,細數三十多年來的一幕幕場景,暗自嘆口氣——她知道,她是用假話哄騙這些為生存所迫又剛入風月場中懵頭懵腦的傻孩子們。

她不止一次地深深感到,妓業中那真能讓妓女們感到歡樂的「柳七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當這種想法如潮水一般,不知不覺漫過她已經多皺的臉頰時,便恨自己晚生了整整一個時代,再也不能嘗到有誰給予妓女的真愛。

三十多年前那個夜晚,在安安的記憶中是從她懷著莫名其妙的激動被一個客人的左手拉著和領班鶯鶯一同進入「望春閣」時開始的。當三人一同進入這個房間,她最明顯的感覺是房間里多了一個人——一個男人。她跟著黃小雲已近半年,半年中,黃小雲一直做著「秦時樓」的籌建工作,因為是建在護龍河邊,所以不得不和那些與朝廷有關的達官貴人交涉。為獲得批准,黃小雲不得不一邊抖顫顫拿出銀子,一邊索性爽快地拿出身子。眾姐妹中,安安年齡最小,許多事尚不懂得,所以黃小雲走到哪裡就讓她跟到哪裡。那時候,最深的體驗是餓,尤其是她站在門外等待黃小雲出來,同時看見丫環們往屋裡送水果點心的時候。有一次,一個丫環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便從廚房偷偷給她拿來一塊點心,後來讓黃小雲知道了,竟狠狠揍了她一頓。那時,她還不懂得要別人送的一塊點心是給主子丟了臉。晚上,她一直和姐姐們睡在一起,即使在秦時樓修成、有許多空閑房間的時候也是這樣。她人小,膽也小。所以,當她一走進望春閣,感到這屋子裡實在是多了一件硬邦邦的東西——就是這個男人,準備給她講「長短不一」的道理的男人。她感到隱隱的恐懼,看著孫春和鶯鶯姐摟在了一起,心中便替他倆感到一種恥辱。他們在那張寬大的床上翻滾,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她心驚膽戰地望著床腿:「別壓折了,媽媽會生氣的。」

「都脫了吧?」男人說。

「你給我脫。」是鶯鶯姐的聲音。燈被吹滅了。

他們完全忘了她的存在。此刻,她在這房間里只是和柜子、凳子、爐子一樣的東西。她不做出聲響,像那些傢具一樣盡量做到沉默寡言,但她知道,這些傢具和她一樣,都是初次感覺到一個男人在房間中的不同尋常的經歷。它們那節子的眼睛,也同樣逐漸適應了暗淡的光線,能夠辨清屋裡的東西,辨清坐在角落之中的她。

她感覺到了。和她一樣,這些柜子的眼睛,也同樣不敢將目光轉向那張寬大的床。這些陳年的傢具,這些歷經風雨的木頭的物品,卻有和她一樣的孩子的心、孩子的膽。

「怪不得它們總是緊緊擠在一起,它們也怕黑,也怕孤單。」這樣想著,她突然看見兩件白色的傢具輕輕地倒在地上……

她努力睜大眼睛,想看清它們倒下后的情景,忽然聽見姐姐嗔怒的聲音從那裡發出:

「你就不能輕點!」

她吃了一驚,趕忙將目光移向黑色的傢具,她看見那些節子的眼睛驚慌不安地閉上,並抽出它們笨拙的手來,緊緊按在眼睛上面。

「快跑呀!快跑呀!」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從她面前飄過,並順勢輕柔地撫了她的臉。「快跑呀,快跑呀!」聲音又響了起來,她站起來了,並且大叫一聲向門外跑去。回頭卻發現自己仍然坐在原來的地方。

「怎麼回事?」

「是安安。」

「怎麼忘了她在這兒。快點上燈,別嚇著妹妹。」

火鐮閃了幾下,草捻已經點著。鶯鶯和每天早上的姐姐們一樣,吹一陣火,點燃了羊脂蠟燭。

一豆燈光搖擺著爬了起來,屋裡忽然變得明亮。

「鶯鶯姐……」她聽見一個聲音從自己的喉嚨里發出。

「安安,別怕,姐在這裡。」

「安安過來,我給你講長短不一是怎麼回事。」

她看見自己從凳子上起來,眼睛看著別處,腳步卻走向那張大床。

「安安,你怎麼了?你的眼睛怎麼了?」

那些柜子不知不覺已將手收回到地下,捏著五指支撐著沉重的軀體。

「轉過臉來,讓姐姐看看。」

她只好慢慢轉過臉,臉不由自主地紅了。她看見鶯鶯**裸地躺在那個男人的臂彎里。

「這孩子已經懂事了。」鶯鶯說。

「懂事了就好。」話音一落,她的手便被那隻拉過她的手又一次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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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蕩不羈、風流成性:花台弟子柳永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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