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長明燈破

第六十九章 長明燈破

「自當是看完一場好戲才是啊。」

東殿四下突兀響起一把清泠泠的女聲,尾音細而嫵媚,在東殿回蕩消逝。

所有蓬萊弟子紛紛拔劍出鞘,四下觀望著,霎那間警惕起來,然而我各方細細打量了一圈,卻是半個人影也不曾見到。

「看那宮檐上面!」

人群中不知誰先開口,一聲斷喝之下,眾人紛紛循聲望去。

東殿的飛燕屋脊上,顰顰一高挑身影,緋色長裙席地,傲然而立,睥睨殿下眾人。繁複裙擺和著呼嘯而來的風,一層一層地,妖冶如花般於她身後怒放。

「所謂蓬萊,不過爾爾啊。」

話音剛落,自那女子袖攏間甩出兩道朱紅緞帶,直鋪大祭台而去,而那道清瘦身影尾隨而上,竟只以單薄紅綢為支撐,凌波微步般飛渡去,穩穩落在了祭台邊緣。

轟!

與之隨來的是她身後,東殿陡然爆裂的巨大聲響,所有人如同潮水般下意識連連後退,來不及反應,眼前陡然被灼目地光亮迷住,依稀可見東殿四道流火,衝天而起。

天際仍舊是沉靄墨色,最是灼目唯有飄揚展開如驚鴻般的紅裙,就在這漫天火光中飛渡來,那樣融為一體,好似重生的鳳凰般涅槃而出,生生烙印在腦海之中,甚至於久遠日後,我再見這位聖域左使,總是想起這初識的一幕。

「想不到聖域左使,慣來用的便是這般卑劣技倆。」師父收了拂塵,與宋無嬌並肩而立,也不看那被熊熊烈火肆虐的東殿,似是淡然道。

然而能夠位列聖域的右使之位,又膽敢孤身挑釁蓬萊高層,我便料知這少女絕非等閑之輩。僅僅她飛度到祭台的片刻之間,一股自她周遭凝成的氣流盤旋不止,祭台下的弟子,無不受到沉重威壓,更有甚者後退數步,頗是狼狽。

我心下已是大驚,更多的是不可置信——看面相,也不過只是個年紀略長於我的少女而已啊,如何修為這般高深?

「先才姓陳的在蓬萊,我曲輕鴻讓他三分。如今掌門都撒手歸西了,留下個苦修老兒忝居高位,底下的弟子也是些貪生怕死的貨色,連蓬萊結界都破地輕而易舉,當我懼怕什麼。」那少女輕嗤一聲,忽地放緩了調子,意韻不明地,「你們莫非從不曾起疑,蓬萊之中,有內鬼么?」

話音未落,台下人群間傳來一聲厲喝叱罵,「女魔頭,我蓬萊之地,豈容你妄自尊大,信口非議,你欺師滅道靠著攀附才在聖域立足,也修的如此猖狂!」

符誅。

「嗬,符誅,論背信棄義這一套,你可玩的比我更漂亮。」

不待師父抑或宋無嬌開口,使徒間飛來一道袍身影,符誅穩落祭台,抬手著那少女斷然喝道,「好,好,好一張厲害的嘴兒。一個蓬萊逐出門牆的棄徒,我倒要領教你功夫,可盡數是在嘴皮子上!」

數尺之外的曲輕鴻撫著下顎,毫無懼意針鋒以對,「我和陳清明,早早地恩斷義絕了,今時今日曲輕鴻的一切,與他半分也不相干,何必再提。至於對手,你一個,不若加之你旁側的那半老徐娘,一起來的痛快!」

我聽那符誅言語間,心下暗自驚詫,這聖域左使,怎麼還會和蓬萊的前任掌門有所瓜葛?還不曾反應過來,曲輕鴻那般漫不經心,彷彿藐視一切的語氣,引得周遭弟子一片唏噓聲,宋紫棠尤為憤怒,緊蹙秀眉,低低罵道,「小狐媚子!」

一個符誅不夠,她還要迎戰宋無嬌?

這女人何等人物,在蓬萊何等得位高權重,此刻少女輕飄飄的一句話,竟將她貶到一文不值,引得舉座嘩然,這道袍婦人早已大怒,顧不得適才祭台做法受傷,徑自抽出腰間佩劍,便與符誅一併,同那少女纏鬥起來。

這與師父齊名的宋掌教身手我並未曾親臨,唯一一次見識過也是在入門選她出手教訓宋紫棠,如今台下魔族,弟子大片圍觀,她自是使出渾身解數,那細長的陰陽劍柔如白練,硬勝於剛,而宋無嬌的周遭,則不斷流轉著由劍氣凝成清冷光輝,形成無形的炁場,將曲輕鴻包圍其間。

我開啟重瞳,細細凝視著,登下心中一動——怎麼看著這般熟悉,宋無嬌所使的招數,可不就是我正在修習的,蓬萊秘門之一,二十四式劍法么?

這劍法繁複且晦澀難懂,她竟能逼出如此快在瞬息的速度……當真是教人不容小覷啊。

曲輕鴻不用法器,唯有適才飛渡到祭台上的兩條紅綾,揮甩於掌間。

這……?!

若是未親自得見,我絕不相信這兩者能斗在一處。劍法於諸多法器之中,偏正統陽剛,進可攻退能守,若是這曲輕鴻使刀槍劍戟相較,也不足為奇,可她袖間揮舞的那紅綾看起來薄如蟬翼,稍稍用力便輕而易舉撕裂一般,怎麼能——

我自之前到如今,一直開啟重瞳,想看穿曲輕鴻究竟是何法門,竟能以兩條弱不經風的紅綾抵擋蓬萊的二十四式劍法,然而他們招式實在太快了,雙目間只有紛亂的白影交織在一起,引得我一陣頭暈目眩,唯有放棄。

紅袍瑰艷如火,和那兩道青衣上下翻飛於大祭台上,祭台周遭殘存的燈火被氣場牽動,顫顫巍巍搖曳不止,那兩道糾纏的身影,無聲牽動著所有弟子並魔族的目光。

誠然,這場戰局是蓬萊高層與聖域的首戰,不論何方輸了,形式定然陡變。

……且慢。

曲輕鴻與宋無嬌,符誅此刻僵持不下,難道……

師父要一人,對戰景三和秦戩?

「姓李的,你當日與那蘇暮風合力才得封印我於洞天福地中,今日小爺站在這兒,你敢與我一戰么?」

眾黑衣魔族間引出一個身影,熟悉男聲隨之響起,我循聲看去,景三……不,此刻該改稱之為影魔,踱步越眾而出,緩緩走向祭台。

果然……。

那華紫蟒袍周遭攜裹著氣流,隨著他逐漸逼來,弟子之中騷亂頓起,我怔然立於人群之間,被推搡著不得已後退了兩步,卻還是目不眨地盯著景三。

他不曾留意人群中的一個我,只是傲然微抬下顎,與主祭台上的一襲道袍對時著。

師父收了拂塵,輕笑一聲,「是么,可我不想欺負舊傷未愈的,免得勝之不武。我蓬萊天上地下絕世無雙的法寶,小還丹可要給你一顆?」

「李掌教,打或不打,是我說的作數,不是你。」

景不離被師父一番明嘲暗諷,竟也不惱,冷嗤一聲,轉了身去,抬手一指那被魔族簇擁的秦戩,「我想,你總歸不願見到自家弟子,血濺當場。」

自家弟子?我么?!

我下意識攥緊雙拳,惶然不已,然而片刻驚懼之後,瞬間領悟過來,忙踮起腳尖,越過層層疊疊人群,細細向那魔族間張望,待看清那被血魔秦戩挾持的孩童仰面時,心下猛地一緊。

不是我,是迦羽!

這小子,擂台賽結束時,正逢蓬萊大亂,太平鐘敲響之後,他便被大師兄派去請絕塵真人,怎會……怎會落到景不離手中?

師父顯然亦不曾料到,片刻沉寂之後,揚聲喝道,「好……既是如此,左不過我讓你重溫舊夢,再輸一次嗎!」

祭台之上,東殿中央,兩人幾乎在同時飛身而起,一紫袍,一白衣翩若驚鴻,迅過閃電,於浮空之中對接一掌。

——轟!

兩道掌風相對的剎那,一聲巨響震徹雲霄。看得見的氣流以扇狀飛速擴散開來。兩道身影俱是被這力道所逼退,飛身疾退,各自落到祭台周遭的蟠龍石柱上,這才穩住身形。

我咬著下唇,只覺兩人對這一掌,似是擊打在胸口一般,分外晦重。

一個是朝夕暮處,扶持與共的師者,一個是萍水相逢,傳道授業的故人。

同為強者,這般殊死相爭,最後的結果必有一重傷。而不論敗的是誰,勝的是誰,我都……不願看到。

再看落在蟠龍柱上的師父,道袍輕揚,手執拂塵,眉眼間無甚情緒,似乎仍是淡然模樣,只是盡數收斂了平素的嬉笑,鳳目微凝著,平視眼前的對手。

景三相較之下,似乎狼狽了些許,抬手隨意拭過唇際,高挑身影微微一晃方才穩住,向師父頷首。

「景不離,你要死么!」彼時魔族之間,那暗色紅袍的身影迅速消逝,復而轉瞬之間,現身在師父最近的蟠龍柱上,正是血魔秦戩,雖然言語斥責,那血色翻湧的雙眸卻不錯地盯著師父,冷然道,「才破了千鏡道光陣,和他比哪門子內力?忘了此行目的么?」

景三略一點頭,兩人對視,旋即前後飛身奔向大祭台。

「不好!」耳畔林昊低低喝道,「只怕是他們要毀了長生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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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君有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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