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落地生花

世事無常，倘若沒有曾經的相遇，是不是就不會有今日的刻骨銘心。倘若沒有心生嚮往美好之意，是不是就能留住那份美好。為什麼越是想要留住，越是會遍體鱗傷。為什麼世界衍生出美好，卻還要破壞它？

落韻絡盤坐在自己的寢宮的書桌前，百思不得其解。每當她想要解脫出來，靈笛的音容笑貌便會浮現在身邊。他的每一次抬眸凝視，每一次笑容，每一次的委屈和苦楚都像是昨日才發生的一般。若是天有情，為何會有人如此煎熬？

落韻絡的淚珠從她那無神的眼睛中落了下來，滴在了靈笛曾留下來的花盆裏。早已經枯萎了的小花竟然慢悠悠地長出了一朵金色的花來，它閃著金色的光芒，好像靈笛那金色的尾巴一樣動人，就像天邊初升的太陽那般明媚。

「這難道就是上天對我的安慰嗎？」她抬起了一雙充滿了疲憊的眼眸，一瞬間就癱坐在了地上。美酒為她傾灑，天意為她昏沉。一切都似有情而又絕情。

難道她們所受的所有苦楚僅僅憑着一朵小花就能被全部磨滅了嗎？

「不可能。」落韻絡憤恨地把桌子上所有的東西都推到了地上，眼中再次充滿了仇恨。「妄想就這樣罷了，我落韻絡一定要報仇，一定要讓那些企圖分開和傷害我在乎的人的狠毒之人受盡苦難。」

「來人！」

靜兒聽到了落韻絡憤怒地聲音，不禁吃驚。要知道落韻絡是她從小看着長大的，這孩子的脾氣一向很好。在青嵐皇后的教導之下，也是智勇雙全。可是，世事磨人，無邊無盡的苦難把好人也都磨成了壞人。

她想的沒錯，落韻絡即將要變成一個殺人狂魔，一個忘了自己是誰的魔王。

「殿下！」她跪在地上叩首。

「靜兒，書棋還在宮裏嗎？」

「在，先皇后正君離開的時候沒有帶走他。」

「很好，帶上來！」落韻絡咬着牙說。

「遵，遵命。」

靜兒退出來以後，嘆息著搖了搖頭。大家都是苦命的人，先帝是，先前兩位皇后正君是，兩位殿下是，書棋是，旭流兒是，柳青城是，柳怡是。只要生在這帝王之家便是苦命人。

書棋沒有去城門迎接落韻絡歸來，他心知肚明這都是無用的。他也知道旭流兒不帶他走就是為了確定落韻絡是否真正地死去了，更是為了繼續留在這裏牽制落紫國皇帝。

可是，他已經撐不住了。落韻絡活着回來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在暗自地歡欣鼓舞。他明白自己的心，也痛恨自己的心。

母親死於她手，他本該十分痛恨這個女人。可是，他卻偏偏會為她的歡喜而歡喜，會為她的痛苦而痛苦。他已經無法控制自己去愛上這個人，已經再也沒有力氣去報仇了。

有時候，他會安慰自己說戰場上死人是難免的，只是那一次剛好是自己的母親罷了。這樣的想法讓他無地自容，為人子豈能如此不孝！

他住在冷宮裏，冷宮之中空無一物，冰冷得像是一直都沉浸在冬日的滿滿長夜中。

這時，冷宮的門來了。靜兒滿面愁容地站在門口，看着淡然自若地坐在台階上的書棋。

「您能來這裏真是稀罕，是不是她要取走我的性命了。」書棋這話並不是在問靜兒，更像是說給自己聽得。

「你是個苦命的人，下輩子不要再來帝王家了。」靜兒擦了擦眼淚，望着突然露出了笑容的書棋，恍惚了。

這是第一次，靜兒看見書棋露出這樣純凈的微笑，像是初生的嬰孩一般乾淨。或許，他一直都期待着一次徹徹底底地解脫。只不過，一直找不到解脫的方法而已。

靜兒也收起了眼淚，笑了。

她弓著身子，伸出手，恭恭敬敬地說：「書棋公子，就讓老奴陪您走完最後這一段路吧。」

「謝謝您。」書棋拿起落韻絡曾拉在他那裏的一把木梳子，梳了梳齊腰的長發，然後把它鄭重地放進了自己的口袋。在靜兒的攙扶之下，一步步地走向了他命中最後的一段路。

花開花敗終散盡，緣深緣淺只一字。若為痴情種枯草，情濃落地筆生花！

落韻絡的憤怒依舊難以平靜，似乎再也無法平靜。書棋現在就站在她的面前，紫色的繡花衣衫顯得他儒雅清秀，像極了初次見面的時候的他。只不過，他帶着復仇的心而來，讓人心生防備。現在他變得灑脫了，倒是讓人恨不起來。

他沒有行禮，而是徑直走到了落韻絡的身邊，在桌子的一側坐了下來，為自己斟酒。突然，他看見了那朵小花，很是奇怪。

「這花開得真是不合時宜。」

「你如此大膽就不怕我會殺了你？」落韻絡壓着怒火說。

「殿下找我來，不就是要殺了我嗎？既然如此，這生前最後一刻為何不能大膽些。只是這話讓我突然想起了以前流兒殿下說過的一個關於琉璃燈的故事。」

聽到旭流兒的名字，落韻絡的憤怒更是如虎豹財狼般難以抑制。

「殿下，這燈原本叫做洛逸燈。取了司命星君和花草之神名字中的字所成，這枯萎的小花再次長出豈不是暗示著花草之神在暗中提醒您。」

書棋冷靜地端起酒盞，說。不過他的話卻讓落韻絡的憤怒減少了很多。

「花草之神提醒我什麼？」

「人人都說，花無重開日，人無再少年。可是現在花又有了重開日，豈不是暗示著人也可再相逢？」書棋說。

「我知道您恨我入骨，可是您對靈笛公子的愛卻早已超越了所有的恨，所以一直以來，您都看不到我們所做的惡。可是這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也遮不住邪惡的陰影，殿下莫不要被著背後的陰影控制了。」書棋說。

「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知道，我很清楚自己再說些什麼，我也很清楚自己的心裏想要什麼。其實我們都一樣，一直彷徨在對與錯的邊緣無法自拔。殿下，放手仇恨吧！」

「你以為就憑着你三言兩語就能逼我放棄嗎？你以為到了現在我還能放棄嗎？你以為我放得下嗎？」落韻絡的眼淚溢滿了眼眶，書棋忍不住地心疼。

「殿下，他在等著您，而不是一個被邪惡控制的人。靈笛是那麼得善良，您也是。」書棋泣不成聲，「我羨慕你們所共同擁有的這份善良，可惜我這一生再也沒有機會了。」

「噢！現在才開始為自己求情，是不是晚了些。」落韻絡譏笑到。

書棋看着酒盞中的酒水，然後一飲而盡。

「殿下，我有最後一個請求。」

「說。」

「殿下從來都沒有見過書棋舞劍的樣子吧，今日我想給殿下展現一下。希望殿下能與我切磋，生死一決。」書棋的淚水倔強地掛在眼角，他看着落韻絡的眼睛，彷彿要把她刻在自己的心裏。他愛她，愛的無法自拔。可是他不能告訴她，他不能再讓她為自己這樣微不足道的人在心裏再添上一道傷疤。所有的愛與恨都讓他自己來承受吧，所有的快樂都交給她吧。

書棋轉身拔劍，利劍出鞘的那一瞬間就斬斷了忍不住落下來的淚珠，像是斬斷了這一世的塵緣。

他緩緩地走出了寢宮，落韻絡現在暫居在東宮之內。曾經在這裏的人似乎都變得瘋魔了，落韻絡是，旭流兒也是。就連書棋自己也變得不像自己了。

落韻絡拔劍而出，指著書棋說：「開始吧！」

一瞬間，刀光劍影。落韻絡從來都不知道書棋的劍術竟然如此之高，只不過，他卻從不下死手，每一招都有保留。

他望向她的眼神中充滿了留戀，更多了訣別之意。而自己的心也在這刀光劍影中慢慢平靜了下來，她也看着他。那一瞬間，書棋飛轉着的紫色衣衫就像是天邊的雲彩，輕盈乾淨。

這已經不是比試了，更像是兩個人在一起舞劍。每一次劍與劍相撞的清脆的聲音都像是一個音符，讓整個世界都顯得很寧靜。

「再見了，我的王！」突然間，書棋轉到了落韻絡的身邊，痴痴地望着她，在她的耳邊輕聲呢喃著。

一種不好的念頭在落韻絡的心裏油然而生。果然，書棋抬起了劍，用最鋒利的地方劃破了自己的喉嚨，然後在她不可思議的目光中倒在了地上。

靜兒在一旁看哭了，她擦拭着眼淚，在心中默默地嘆息著。明明自己的年紀是最大的，卻為何總是送走黑髮人。

書棋，謝謝你。你用自己的生命平息了殿下心中的憤怒，用一顆至誠的心讓殿下找到了原本擁有的那份善意。

「啊——」落韻絡仰天大哭，不管是不是有人看見。

天宮之上，天影捷正在研究著乾書消失的地方。突然間，乾書開始自動翻閱。而上面也出現了一道血跡，在空白的頁面上似乎連着什麼東西。

這下可嚇壞了天影捷，誰都知道乾書是沒有辦法翻開的。每過千年，它便會自動翻頁。根本不受人的控制，可是，今天它卻自動翻頁了，而且還翻了三頁不止。難道說，乾書所指的災難與很久以前的事情有關？

然而，天影捷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書棋死了，落韻絡的心也平靜了下來。可是，這真的是她想要的結果嗎？如果是，為什麼她的手在顫抖，為什麼久經沙場的她會心有不安？

那朵小花依舊散發着金色的光芒，一直向著落韻絡。

落韻絡抱着那盆花，竟然入睡了。

「鷺逸啊，等等老朽！」突然，一個長者扶着她的肩膀，氣喘吁吁地說。

「您是？」她正在疑惑地時候，老者便敲了一下她的腦袋。

「種花種草，難不成還種進了自己的腦袋裏嗎？昨天我們還下棋來着，今天就裝作不認識了？噢，老朽明白了，你這廝是不是害怕老朽向你要昨日賭輸的那三壇曇花美酒啊！」老者指着她，眼中帶着笑意。

「曇花美酒一定有，只不過九星神君你下次可不能耍賴啦。我這裏除了酒其它的也沒剩下，你要是想喝酒了只管來就好了。」她不知道自己這麼就說出了這樣的話來，明明她不認識這個人。再看看自己的腳下，正踩着那朵金色的小花，此刻也不能說是小花了。它散發着金色的光芒，雍容華貴。

她望向來來往往的人群，個個都很面熟。突然，一張熟悉的臉從她的面前經過。

「靈笛！」然而她伸出手去卻只抓到了一片虛無，那人回頭冷漠地看着她，又緩緩地向著自己本來要去的地方走了。

「唉唉唉，今日你是怎麼了？」老者拉住她說，「那可是司命星君天沙洛，無情無欲，大家一向都不喜歡他。你今日居然還敢碰他的衣角！」

「我……」這一切都太過震撼了，落韻絡根本分不清真假。只不過，她隱隱覺得有很多東西要湧上心頭。她正在迫切地想找回什麼東西。

「好了好了，不管有什麼話都留在以後說。天後的蟠桃盛會就快開始了，我們得趕快去。」說完，老者就拉着她往那人去的方向去了。

那張臉明明就是靈笛，可是那樣的表情卻不是靈笛。你究竟是誰，我又是誰？

蟠桃盛會果然不同凡響，所有的仙人都來了，大家齊聚一堂，說說笑笑。只有他一個人坐在一旁，獨自喝着酒。

這時，背後又來了一些人。落韻絡認識這些人的裝扮，她們正是龍人。

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大的小龍人正春風得意地跟着老龍人向著天帝走去。只不過，落韻絡卻從來沒見過這兩個龍人。

「臣龍爵見過天帝天後！」

小龍人也行了禮：「龍崎奉見過天帝天後！」

龍崎奉抬起頭來，自信滿滿的模樣顯得十分耀眼。可是，當她的目光落在那個像極了靈笛的男人身上時，便再也移不動了。

她抬頭挺胸，拍了拍衣服，就向著他走了過去。落韻絡的內心很憤怒，她想過去攔住這個小不點。可是，她卻動不了。依舊和幾位仙人說說笑笑地飲酒，彷彿沒有看到那些一樣。

怎麼會這樣，明明自己並不想這麼做。明明想靠近他，落韻絡泣不成聲，然而這具身體卻開心的不得了。

男子對着龍崎奉微微笑了，然後便依舊冷若冰霜地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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