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二十三節【遺惡】

第十章第二十三節【遺惡】

?鑒於你們後來誰都沒有再見到過蘇橫,我覺得有必要跟你講一講他的結局。

他死了。屍體被掛在後山的樹林里慢慢爛乾淨,直到現在也沒有人發現。

蘇橫殺過不少人——或者說,至少他認為已經不少了——唯一讓他心中不安的只有他的一個弟兄。

那時他還叫蘇鳳,但是過的日子,卻十足像是只烏鴉。他有一個好兄弟叫火拔芳,兩個人都是不成氣候的刀客,終日遊走在各家勢力之間賣命換錢。不客氣地說,以他們的武功頭腦,能夠活到現在,已經算是奇迹了。

有一天,火拔芳興匆匆跑到蘇橫家,告訴他發財的機會來了。這是每過幾個月就會發生一次的事,所以蘇橫一開始並沒有放在心上,直到火拔芳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

火拔芳有一個多年不走動的老鄰居,不知怎麼的打聽到火拔芳現在是個刀客,於是他專程登門請火拔芳替他護送一些貨物回鄉。既然鄰居能把事情托到火拔這裡,那就證明他肯定是個十足的外行,蘇橫與火拔芳都意識到這是狂宰那人一筆的大好機會。

火拔芳的老鄰居看上去是個小本買賣人,蘇橫一開始只以為他請人護送的是他多年來攢下的棺材本,直到老人傻乎乎地當著他的面打開了他的箱子,具老人講,這是他鴻運當頭從一個下五門弟子那裡趕巧賺來的,看他說話的樣子,老人現在依然沉浸在意外之財的喜悅當中。

老人無疑很相信火拔芳,他說火拔是他從小看著長起來的,但老人的子媳還是對老人的莽撞很不滿意。對於老人晚輩的多疑,蘇橫也只能跟著兄弟一同搖頭苦笑,當然,他不會把子媳們的無禮放在心上。

火拔芳再三賭咒發誓他們不是見財起意的人,而蘇橫則趁火拔芳指天畫地的空檔出門溜達。他吃了碗橘酪,又在瓷器鋪前站了一會兒看別人討價還價,在回去的路上買了一把嶄新的尖刀,數落了一個偷吃麥飴的小孩幾句,然後進門把老人一家連同火拔芳全殺了。

可笑的是,一直到蘇橫吃橘酪之前,他都沒有動過殺機,但是事情就是這麼順理成章,就像錢落盡袋子那樣完全沒有另一種發展的餘地。後來他掩埋了屍體,用這筆錢把自己的名字掛上錫鐵牌樓,過起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在他自己看來,他抓住了自己應有的命運。

然而他的好運並沒有維持表面上那麼久,改名蘇橫后,他的日子忽然比過去更難熬了:他開始失去胃口,吃喝對他而言越來越是一種折磨。這可能是一種罕有的胃病,也可能完全緣於心理因素,誰說的清呢。你一定很難相信這件事,畢竟你們一起吃飯時,他的動靜總是最大的,飯量幾乎是貝珠的兩倍。但是你要理解他,對於他這麼個一沒本事二沒見識的人而言,年輕體健的表象非常重要,他害怕因為虛弱被別人嘲笑,更不想在買下十年保險后,白白衰羸而死。

你問我他是不是死於猴子之手?其實這並不重要啊。是與不是,他都被這座山莊吞噬了——沒錯,他葬身之地,依然沒有離開合樂山莊的範圍。

你回來之後第一個碰到人是小紅禪師,他皺著眉頭問你怎麼這麼狼狽,但是說實話,他當時的面色也並不比你好多少。失魂落魄中你前言不搭后語地把事情說了一遍。你不確定小紅禪師聽懂了多少,不過當你說到布囊中的丸香趕走了猴子后,和尚明顯大感興趣。

他問你要來了布囊,取出一枚藥丸放在鼻下嗅了嗅。然後問:「這布囊你是從哪裡找到的?」

「在葯庫里,之前掛在一個名叫畢軒的孩子身上。」你如實回答。

小紅禪師的眼光漫無目的地掃著地面,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過了許久,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把布囊塞進懷裡氣急敗壞地離開了。

你看著那血紅色的身影消失在迴廊后,還帶走了你剋制猴子的秘方,但你並不覺得受到冒犯,要處理的事太多,你顧不上與和尚理論了,你必須立刻行動。

你強逼著自己走到封家家廟前,還沒進門,讓人窒息的香燭煙火就已經撲面而來,還夾雜著讓人作嘔的不適感覺,說實話,直到現在你的心跳還沒有平復。猛然間你的肩頭被人拍了一下,嚇得你幾乎平地竄了起來,你倉皇地回過頭,發現是鐵鶴道人站在你的身後,臉上還帶著些許驚疑。「跟我來!」你還沒等他說話,就拉著他的手跨過門檻。

廟裡跟上次你來的時候一樣,充斥著散不開的檀香味。歷代封家先祖的畫像在煙霧繚繞中弱若隱若現,讓你想到了這個家族永遠都擺脫不掉的災厄。

你站到畫像前,搜索著你要找的東西。「果然……跟我想的一樣。」你口中喃喃自語,臉上的表情不知是興奮還是恐懼。

「怎麼了?」道人問。

「仙長。」你深吸了一口氣,目光還是沒有從那些陰沉的畫像上移開,「我想我知道,封家祖父那一輩的畫像,為什麼都是背過身去了。」

「哦?為什麼?」

「他們背過身,不是害怕看見我們……是害怕我們看見他們……他們不是人……」你轉過身面對周問鶴,好讓他看到你嚴峻的表情,「我剛才在山上看到的猴子背影,跟他們是一樣的。」

你把事情簡短地對道人說了一遍,還包括了小紅禪師搶走布囊的經過。周問鶴聽完后沉吟良久,才緩緩道:「按你的說法,封家祖父輩是與猴子聯姻生下的,可是為什麼呢?封家要孩子難道還愁找不到女人生嗎?」

「封家曾祖輩因為封樹坤的詛咒而人丁凋零,也許曾祖輩與猴子聯姻,是他們逃脫父親憤怒的唯一方法。我尋忖這就是封家大老太爺對著牌匾念叨著要治的病,也是二老太爺遠赴南洋尋找解決之道的病,他們要去除掉的不是瘋病,是他們體內那一部分非人的血脈。」

「大老太爺想到的辦法,自然是用他那些來路不明的藥物,但二老太爺究竟從南洋帶回來什麼辦法呢?」道人問。

「我感覺,一定跟那些藥丸有關係,而且,一定不會是好辦法。」

周問鶴輕拍了兩下額頭,他似乎還需要花些力氣才能消化掉這件事:「無論如何,我們都最好等亭岳老爺回來問個清楚。」

你冷笑一聲:「亭岳老爺死了!」

周問鶴抬起頭,兩隻眼睛睜得滾圓。你很滿意他的這個表情,終於有一次你走在了他的前面,「屍體就埋在畢軒少爺的墓里,起碼死了一個月了。」

「怎麼死的?」

「像是下毒后被扼死的,看起來,兇手跟他有著很深的仇恨。」

「畢軒的墓里躺著封老爺,畢軒帶的葯可以驅退猴子……」道人喃喃自語,他似乎正在艱難地從一團亂麻中揀出線頭。

沉吟片刻后,他忽然看著你,「你說小紅禪師拿走了布囊?」

「對呀。」

「他一定知道什麼,我們快去找他!」

與此同時,在某一棟黑色小樓里,發生了一件現在看來還微不足道的事。苦沙大師忽然停下了日夜不惜的筆耕,這很不尋常,因為他收筆的地方既不是某本經書的結尾,也不知什麼重要段落,他的翻譯停在了一句話的中間,從斷處往前讀或是往後都沒有特殊意義。

苦沙大師怔怔望著紙面,一滴血落在了其上,他抹了抹鼻子,帶出了更多的血。和尚抬頭看了一眼小樓昏暗的天花板,「師父?」他喃喃說。

【內容修正公告:(修改了第五節與世系譜)曾祖封樹坤升格為高祖,謀殺他的子女們升格為曾祖,在他們下面插一層祖父,封樹坤以上全體人等升一級,我又把輩分算錯了。作者發現作者寫作的最大障礙不是邏輯問題,是他根本不識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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