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番外——亂世紅顏淚(上)

第530章 番外——亂世紅顏淚(上)

一年後,莆南。

幾抹清麗的影子爬上山腰,背着籮筐,盛着小半筐新採的草藥,其中一人隔老遠就沖着山澗若隱若現的那幾間茅舍扯著嗓兒門高聲喊道:

「娘子!奴等回來了!」

小片柵欄圍砌而成的柴門,不大不小的庭院裏羅列有序地堆放着一籮籮藥草,或半干或迎著朝露,遠遠地就散發着淡而清幽的葯香味。

江采蘋推著江仲遜坐在輪椅上,坐觀漫山秋色,微風習習,聽見身後的聲響,凝眉環了目剛歇下肩頭葯筐的彩兒、月兒、雲兒及沈珍珠四人,上前看了看筐中菜來的十幾味草藥,不動聲色示意擱在一旁。

「阿郎今兒個可好些了?」一擱下籮筐,沈珍珠就偎在江仲遜身旁,為江仲遜掖了掖大概在膝上的薄褥。

江仲遜中風半身不遂快兩年,這兩年遍查醫書用盡方子也未病癒,每當換季時氣雙腿就格外疼痛難忍,好在江采蘋有法子,叫人按圖打造了這麼個輪椅,造型看上去雖奇形怪狀,卻便於行動的很。至少見日可推著江仲遜出來賞略一番,呼吸新鮮空氣,怎說也比整日癱在榻上不見天日實有裨益。

輕拍下沈珍珠的手,江仲遜目光中滿是喜慰之色,雖說近大半年裏連言語表達能力都在日漸下降,但心裏並不糊塗,眼睛也是清明的。想當年,原以為這一輩子都要老無所依、孤老終生了,從不曾奢祈過能有今時兒女繞膝的日子,儘管身體上力不從心已久,這般的安享晚年,對其來說已然於願足矣。

「阿郎便是偏心!」瞧見江仲遜對沈珍珠展露笑意,彩兒撇撇嘴,鼓著腮幫子極小聲嘀咕了聲。轉即奔向江采蘋,挽著江采蘋的臂彎搖了搖,「娘子,今兒個便允奴與雲兒、月兒一塊兒下山,將草藥送達草堂可好?」

每回下山,多是雲兒、月兒兩人去,彩兒回回都巴巴地羨慕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怎奈江采蘋總以其性子急躁為由,生怕其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往往不準其下山。可彩兒偏是個一刻也靜不下來的性子。平素更少耐性,若有個三五天不下山,總會憋屈的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樣。眼淚兒巴巴地眺望着山下星星點點,有時耍性子一連好幾日不與人說話。

「也不知你是要下山送葯,還是心心念念小東子,小丫鬟又春心蕩漾了吧?」雲兒在旁收拾著籮筐,月兒使個眼色。掩唇打趣出聲。這山上山下的來回跑一趟,腳程可不近,一去一回少說兩三個時辰,往日裏可不見彩兒如此勤快,都道無利不起早,今個一大早兒彩兒就穿戴的利落整齊的吵吵著上山採藥。這會兒剛一回來還未顧及喘口氣兒歇會兒腳就又迫不及待地向江采蘋自請下山,不是心有盼頭當作何釋。

「你說甚呢?」反觀彩兒,大大咧咧的性子此刻竟漲紅了臉頰。一跺腳,從耳根紅到了脖子根,顯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拿眼睨一眼那邊笑得賊兮兮的雲兒、月兒,不由得挑眉輕哼了聲。「奴是瞧著這兩日陰雨,想是草堂周應不及!」

雲兒與月兒相視一眼。俱是一臉的恍然的模樣,也不再多與彩兒計較,背轉過身就去上早食,邊走兩人邊煞有其事的說道:

「前幾日下山,可是小東子說的,今個山下有熱鬧瞧?」

「可不是怎地,前兒個奴下山時,小東子還提了個醒兒,說是過兩日有鄉親嫁女,要操辦着拋繡球招親呢!」

彩兒看看雲兒、月兒,自知兩人是在故意說與其聽,不禁悻悻地又去拉江采蘋的袖襟,軟磨硬纏道:「娘子,奴都在山上悶了七八日了,今兒個娘子便允奴,下山走一趟吧?奴,奴也該著下山采備一些食材才是,這往後里時氣轉涼,山上多寒苦,可難捱熬度日!」

面對彩兒的呆不住,江采蘋既不應允,也不一口回了,只不置可否的分門別類察看着籮筐中的草藥,在這山頭上已住了幾百個日夜,說來也難為彩兒幾人甘願跟從在這兒,終日起早兒忙進忙出,從未發過牢騷有過怨言。

一年前,長安城攻陷的那一夜,皇城內外一片混亂,薛王叢早有先見之明,就在李隆基連夜攜楊玉環、楊國忠、李亨以及諸皇親國戚、心腹宦官出逃的同一個夜裏,也悄無聲息的從中安排了江采蘋秘密逃離了伊香閣,一路護從其南下,在距珍珠村幾裏外的這座山上與早就守候在山上的雲兒、彩兒、月兒三人重逢。而後只在山上逗留了三日,薛王叢便孤身上路,前往太湖吳興,這一年再未回來過。

潼關失守,京都失陷,李隆基帶親信連夜出逃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大江南北,不日又傳來哥舒翰率部眾歸降安祿山:

「肉眼不識陛下,以至於此。陛下是撥亂之主,天命所歸,現在李光弼在土門,來瑱在河南,魯炅在南陽,我為陛下招降他們,可一舉平定這三方唐軍……」

被擄洛陽,伏地謝罪,封叛軍司空。眼見昔日戰敵降服,安祿山還命人將火撥歸仁拖下斬首示眾,藉以向哥舒翰示好籠絡,奈何與其一同押赴洛陽的十幾名將士寧折不屈,安祿山大失所望,一怒之下將哥舒翰一干人等囚禁致死。

一代名將,曾幾何時,「李唐重防秋,哥舒節隴右。浩氣扶西傾,英名壯北斗。帶刀夜夜行,牧馬潛遁走。至今西陲人,歌詠遍童叟」,以一己之力,博得四海歸心,天下一統之名譽,無奈世事難料,命途多舛,廢病出征,屈節求生,終其一生,終是死不逢時,晚節不保,一世英名,化為流水。

叛軍入京之後,自以為是大功告成,遂日夜縱酒,專以聲色寶賄為事,不想西出追擊。李隆基得此時機,得安行入蜀。途中,眾口相傳出安祿山一攻入長安,便於崇仁坊殘殺霍國長公主及其駙馬,剖其腹,挖心祭先前被李隆基下敕所賜死的安慶宗,且凡是昔日楊國忠、高力士之黨、祿山平時所厭惡者一律皆處死,凡八十三人,「或以鐵棓揭其腦蓋,流血滿街」。使人慘不忍睹,不止於此,不日又殺當日留在皇城未及逃離的李唐皇孫及郡、縣主二十餘人。慘絕人寰。除此之外,安祿山聽說長安百姓乘亂盜竊府庫財物,又命在長安大肆搜索三日,翻箱倒櫃,不論是府庫財物。亦或個人私物,一概搜掠殆盡,同時還令府縣追查,「銖兩之物無不窮治,連引搜捕,支蔓無窮。民間騷然」,令搜這些年宮中歌舞、雜技、舞馬、犀牛,但凡搜掠的宮嬪、樂工、騎士以兵仗護送洛陽。獲梨園弟子數百人,在東都禁苑凝碧宮奏樂,宴會眾偽官。

一時間民生苦不堪言,士氣低靡,西逃直馬嵬坡。六軍不發,軍中嘩變。龍武大將軍陳玄禮等人以「禍本尚在」上言,在亂軍中射殺楊國忠後上表處死楊玉環。

當楊玉環香消玉碎在馬嵬坡時,江采蘋正巧抵達闊別了二十年的故里,事後待聽得一樁接一樁的噩耗過後,有的只是一聲長喟。可想而知,倘使不是薛王叢,早在洛陽城被攻陷的那一日,想必其早已在上陽東宮受辱而死。繁華一夢,到頭來仍是人不得與天爭,逃脫不開命定之路,是以當薛王叢騎馬離去時,江采蘋一如當日在伊香閣薛王叢聽得其的決意時那般,未勸一言。

各有各的路要走,聚散匆匆,倘若有朝一日還可再見,只望可收得初見之時最真最深的那份感覺。

簡單的用過早食,彩兒、雲兒、月兒三人便下了山,江家草堂的醫號依在,只不過全權交由李東接手多年了,也不枉李東跟在江仲遜身邊習學十幾載,今下也學有所成,在莆南一帶更是小有名氣,現下戰亂之中,民不聊生,雲兒三人隔三差五就會換上男裝下山,一來籌備力所能及的草藥,以便李東施醫救人,而來也便順路打探山下情勢,一旦禍亂有變也好早作防患,及時轉移。

「奴瞧著,彩兒與小東子端的是冤家,不如早日為其二人做主,也便了卻一樁心事。」目送三人嘻嘻哈哈下山去,沈珍珠步了過來,含笑與江采蘋相視一笑。

江采蘋美目流轉,擢皓腕為沈珍珠拂了拂垂散在玉頸的一綹青絲,半晌,默而未答。沈珍珠是在半年前被李揚幾人一道兒護送來山上的,在與江采蘋相見的那一刻,二人忍不住當着眾人之面抱頭痛哭了一頓。

想當年,采盈何嘗不是與李東登對的很,只可惜當初為了追隨其入宮,楞是差點丟了命,好不容易逃出升天,只因不離不棄,又以沈珍珠的名頭再入侯門,這一份情義,江采蘋此生可謂無以為報。當年江采蘋救了采盈一條命不假,但這些年來采盈所付出的這一切,早勝過當時一日的救命之恩。

「太子李亨已在靈州登基,廣平王征任兵馬大元帥,統帥諸將收復兩京,你可要北上見其一面?」

良久的迎風而立,江采蘋終不忍於心,凝目身側的沈珍珠,淡聲啟唇。若說這一輩子有所愧欠的人,除卻昔日的采盈今時的沈珍珠,還有那個風流了大半生苦苦相思至今卻錯過了的男人,只怕當今世上還有兩個男人,令其無顏以對——一是李俶,縱便李俶曾犯下過大過,害其痛失了腹中尚未足月的那個皇兒,再一個便只有李適了,這父子二人或許會記恨其到死,耿耿於懷其搶了沈珍珠,讓沈珍珠拋夫棄子而留在了其身邊。

「其身邊,早有人與之舉案齊眉,多吾一人不多,少吾一人不少……」沈珍珠連連搖頭,扯了個苦笑,抬手在風中抓了把清風,目眺遠方,一臉的平淡,「至於適兒,吾早便將其託付於春莕、春兒,當日一別,便已決意再不相見,又有何好多牽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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