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當年恩怨

第二百八十二章 當年恩怨

廂房一明兩暗。方太醫在明間里查閱醫書,開方熬藥。見林一川進來,方太醫愣住了。他心裡清楚,從前在國子監錦衣衛保著林一川。能進譚誠的院子,林一川和東廠又是什麼關係?

「林大檔頭!」站在門口的兩名番子朝他行禮。

方太醫驚得差點沒握住手裡的筆。

林一川拎起了酒,一本正經地說道:「方太醫,以前承蒙您多加照顧。如今我是東廠的大檔頭,您有什麼不方便的,我必知恩圖報。今天我是來看穆瀾的……和她喝頓斷頭酒。」

搖身一變成了東廠大檔頭?方太醫有點看不準林一川了。他朝裡間看了眼:「她好得很快。但是……」本想說穆瀾不適合飲酒,轉念想到林一川說的斷頭酒,方太醫嘆了口氣擺了擺手道,「去吧去吧。」

「穆瀾,我來看你了!」林一川像尋常看望朋友似的,叫嚷著推開了廂房的門。

窗戶都被釘死了,光線從屋頂的兩片明瓦中投射進來。白色的光柱中能看到細小的塵灰飄浮不定。穆瀾就坐在光柱下,伸手和光柱里的塵灰玩著。

她挽著雙螺髻,一半的長發軟軟在身後束成一束。全身上下都飄浮在光影之中,美麗極了。林一川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下,瞧得如痴如醉。

一個瘦削漢子從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處站起了身,雙手抱拳:「林大檔頭!」

林一川被這聲音驚出了一身冷汗。這是什麼地方?怎麼就沒注意到還有一個人?

目光從他身上的大檔頭服飾上掃過,他暗想,這是第五個他認得的東廠十二飛鷹大檔頭。他呵呵一笑,將酒放下,還了禮:「小弟我初進東廠,不知兄台如何稱呼?」

「陳鐵鷹。職司所在,林大檔頭莫要介意。」

「啊,金銀銅鐵四鷹高手。失敬失敬。」

聽說最早譚誠身邊只有四個大檔頭,名中有鷹。後來的大檔頭與之一起湊成了十二之數,沿襲了飛鷹的稱號。林一川暗想,除朴銀鷹外,另外三隻鷹從沒在東廠中見著。看來這段時間是由這三隻鷹在看守穆瀾。

他抱起酒罈,沖籠中的穆瀾笑:「我與她從前有交情,請她喝碗酒。」

陳鐵鷹不置可否,抱著朴刀坐了回去。

我去!這人怎麼這麼不識趣呢?房間里多出一個人,這讓他怎麼約會?林一川禁不住暗暗咒罵著。

兩間廂房打通極為寬敞。房間中間放著一隻鐵籠子。裡面擺著一張床,銀勾掛起一幅游魚牡丹的粉色紗帳。床后豎著一座山水圖樣的屏風。與尋常人家一樣,定是擱放馬桶之處。靠著柵欄擺著桌椅。天青色圓口大肚瓷中插著粉白嫣紅的玉蘭,看上去像是今天才換的。

還有套紫砂茶具。

穆瀾坐在裡面唯一的太師椅上,柵欄外也擺著椅子,像是常有人進來與她隔著鐵柵欄飲茶。

她提壺倒了兩杯茶放在桌上,宛若在自家閨房中待客一樣自然:「好久不見。坐。」

林一川在柵欄外的椅子上坐了,伸手進去從桌上拿起了茶杯,彷彿沒有看到擋在兩人中間的鐵柵欄。

他上下打量著她:「你這樣打扮,我差點沒認出你來。」

穆瀾掩唇微笑,抬手給他看袖子上的繡花:「江南纖巧閣的手藝。這裙子漂亮吧?」

林一川不由感嘆:「我沒見過哪個囚犯日子過得這麼愜意,連囚衣都是江南纖巧閣的綉娘做的。」

穆瀾悠悠說道:「從前我娘把我當男人養。我一直盼著有天能穿花衣裳花裙子。這些天換了無數件新衣裳新裙子,連髮髻都學會了梳。卻又覺得不如一襲青衫,頭挽道髻自在舒服。過把癮就行了。」

林一川坐下來后才發現陳鐵鷹坐的坐置很是巧妙。這籠子里的東西能當暗器的不少,但就算穆瀾扔完,也打不中陳鐵鷹。而他的視線卻很好。他只能朝穆瀾使眼色。

穆瀾看懂了他眼裡的意思。譚誠如此待她,自然是有原因的。可是她不能把這個原因告訴林一川。他是父親十九年前不顧危險從死去的陳皇后腹中接生的生命。既然命大來到了這個世間,他就該好好活下去。他對先帝先皇后並無半分感情,他只認林大老爺一個父親。為什麼還要將他拖進復仇的深淵呢?

「我也從不知道。你竟然投了東廠,還成了個大檔頭。你爹的在天之靈曉得了,也要氣得從棺材里跳出來抽你。」

「商人眼中只有利益。」林一川慢吞吞地和穆瀾閑扯著,暗罵陳鐵鷹坐的角度刁鑽,在桌上寫個字感覺都被他盯著,「不投東廠就投錦衣衛。商人總要抱緊一根粗大腿才能賺銀子。錦衣衛不肯幫我,我當然就投東廠。不說別的,你犯了事,我這個大檔頭還能進來請你喝頓送行酒。」

他倒了兩碗酒放在了桌上:「聽說你在宮裡頭大殺四方,把禁軍和東廠高手殺得膽戰心驚。陳瀚方撐不過刑,已經死了。」

穆瀾顯然早猜到了這樣的結果,神色有些凄然。她拿起一碗酒慢慢灑在地上:「陳大人,您先行一步。穆瀾隨後就來。好叫你知曉,你想做的事,我在宮裡頭幫你做了。可惜我能力不夠,沒能親手殺了太后。相信天理昭昭,自有報應。」

林一川很想跳起來大聲問穆瀾,陳瀚方和太後有什麼仇?他是於紅梅的什麼人?於紅梅和太后又有什麼關係?譚誠如此優待,究竟有什麼把柄捏在你手中。他腦中浮現出獄中與陳瀚方的最後一面。什麼不是梅字的起筆?還有,陳瀚方盯囑他,別把他是從靈光寺撿回林家的事說出去。穆瀾知道,林安知道,雁行和燕聲後來也知道了。這事很重要?

「既然是送行酒,有沒說是什麼時辰送我上路?」穆瀾顯然並沒有和林一川談起陳瀚方的興趣,轉開話題問起了自己的死期。

「皇上定了端午。七天後。」林一川想了想又道,「譚公公讓我轉告你。太后聽說你的傷大好了,打算這兩天送你上路。可皇上說,初次見你是在端午,行刑的時間就定在端午……只有七天時間了。」

無涯要將行刑時間定在了端午。穆瀾心裡苦澀一片。也行吧,他想在讓她活到端午那天,多一天也是好的。她不怕死,卻也想多活。

林一川的眼神為何這般古怪?他為何不說你只能活七天,反而說只有七天時間了。

只有七天時間了。這七天,他忙著做什麼?忙著策劃劫刑場嗎?

穆瀾慢悠悠地喝著酒,一眼不錯地盯著林一川的臉。

林一川都快被她弄瘋了。她為何一點點暗示都不給他?

終於,穆瀾飲完了這碗酒。她站起身,朝林一川大方地抱拳一禮:「從前女扮男裝,占你便宜時居多。如今我身無分文,欠你的銀子也只能欠著了。多謝你的一碗送行酒。我呢就是一根筋太衝動,也沒給自己留後路,所以才沒有逃走,在宮裡大殺四方。其實現在想想蠻後悔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早早露了底牌給人看,所以我敗了。」

林一川也知道不能再停留下去。他將穆瀾的話刻在了腦中,轉身離開。

走到門口,他轉過身問穆瀾:「端午那天你先見到的我,還是他?」

穆瀾愣了愣,倏地一笑,陰暗的房間剎時變得燦爛明媚:「你。」

林一川心裡又是酸澀又是心疼。明明先見到的人是自己,為何你卻先喜歡上了他?可是穆瀾這一笑,爛燦得讓他心疼。不忍再質問為難她。只有七天。七天時間足夠救走她么?

陳鐵鷹睃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他心裡沒有那麼多彎彎腸子。他只需盯著穆瀾,不讓她逃。牢房布置成閨房,他都擔心穆瀾自殺是否太方便了。譚誠卻笑道,她寧肯被人殺死也不肯自殺的。

廂房裡的場景再次回到林一川進來之前。穆瀾望著屋頂的明瓦出神,手伸在光柱之中戲弄著灰塵。陳鐵鷹像一座塑像,獃滯地靜坐在陰暗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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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瓏.無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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