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世間賜予我孤獨
站在走廊的盡頭，遙遙望著佟文清瘦而高的背影漸行漸遠，李旭晏只覺得分別的這幾天好似隔了很遠。
總聽聞時間能沖淡一切，可它連人的模樣也能清洗得了么？
還記得老科長把他單獨叫出去喝酒時，暗暗對他說的話，老科長一邊喝著酒，臉頰上醉意很深，但是永不及李旭晏聽到的那般失望，李旭晏正是在那一次的小聚上聽到了關於佟文偷稅漏稅的事情。
「小李啊，你和阿文都是我一手帶進來的，」老科長滿上了杯，攥在手裡緊緊的握著，他年紀大了，總愛喝酒的時候看著面前的杯子，而李旭晏望過去的時候，老科長的眼裡滿是慘然，「阿文……他是個好孩子，我知道，他是個好孩子。」
老科長閉著眼睛，隨著年齡而蒼老的聲音一遍一遍重複著最後一句話。
李旭晏低頭吃著飯，一言不發地吃著。
只有兩個人的飯局，私下裡並沒有上下級的關係，卻吃得很壓抑；省里派人下來查賬目，也是老科長上報給公司才有的。
老科長說，不能再讓佟文這麼錯下去了，他還有女兒，他還有妻子。
——人呢，一生總要犯錯誤的，阿文對於我來說也只是個孩子，他也會犯錯的，只是他犯的錯成熟了一點，但我真的不能讓他錯下去了，真的不能讓他錯下去了，小李啊，我是在幫他，是在幫他啊……
銀行卡里的一分錢也沒有了。
佟安喻帶著身上僅剩的那張卡，一個人走在z市與她格格不入的繁華街道上，步入深夜，這條路上的路燈不知從何時起就已經慢慢亮了起來。
臨走時還是奶奶拿給自己的那件黑色的圍脖，此刻正在她脖子下暖和著，她記得奶奶說這件圍脖是她攢了很久的錢才買給她的，看著在店裡的模特身上好看，想必自己的孫女穿著也很好看了。
媽的思維已經不清晰了，佟安喻帶著奶奶給買的圍脖回家的時候問她，媽，好不好看？
她只會捧著一碗粥傻笑著。
小的時候佟安喻是很幸福的，爸爸做會計，媽媽給別人超市裡當收銀員，爺爺奶奶會時不時帶她回家裡玩，外婆和外公是去世了的。
媽看到爸的親戚朋友會很熱心的張羅，她喜歡吃汝汝奶奶的鍋貼，是因為外婆做的飯和汝汝奶奶做的飯味道是一樣的，而媽媽的廚藝就是外婆教的。
可惜自從媽傻了之後，佟安喻就很難再吃到媽做的飯了，於是每次放學回家都是爸操練著並不熟練的廚具，手忙腳亂地盛出一大碗燒糊了的青椒肉絲或者太鹹的菜湯，她不喜歡媽這麼傻笑著。
她感覺爸爸太累了，因為媽媽得病了之後，所有的重擔就都是爸爸一個人頂著了，給媽媽看病時花了很多錢，為了看著媽媽不讓媽媽走失，又為了佟安喻上大學能不落後於別人，爸爸把媽媽送回了老家，在慕城買了十年的小房子也以低價賣掉了。
佟安喻是賣了家裡的房子才有的學費。
她沒有考上江澈，是爸爸的上司將她弄進來的，爸爸說在江澈，你要好好讀書，不要擔心生活費，爸爸升遷了，生活條件好了，想吃啥就買啥，別苦了自己。
爸爸每個月會往她賬上打兩千塊錢的生活費，對於大學生來說，足夠了。
而每個月固定都是在這個時候打生活費的爸爸，今天卻沒有打錢過來，興許是太忙了，在加班吧。
爸爸的承諾從來沒有失信過，就像小時候爸爸承諾她買個芭比娃娃給她，帶著她去玩具店裡轉了一圈，那個小娃娃後來不知道去哪裡了，只記得金髮碧眼，父母工作忙了佟安喻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就給她梳頭髮。
最近z市的氣溫一直低著，佟安喻在z市租的那間小房子里沒有暖氣，她睡覺愛踢被子，於是著涼了，裹著圍脖走在路邊，身後席捲而來的凌冽寒風幾乎要將行人拍倒在地，地上的落葉也在路牙和路面上打著旋。
「嘶——」
她瑟縮著肩膀，用雙臂抱住，頭頂是陰沉沉的天，不知道是要下雪還是要下雨，反正她的小房子里沒有電視機，她也不會關注手機頁面上的天氣預報。
「啊風好大啊。」
前方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佟安喻循聲望過去，看見一個嬌小的女孩依偎在男孩的懷裡正捂著額前紛飛的劉海，男孩右手攬住她的腰，一邊說著「乖」，一邊將出門前帶上的外套蓋在女孩的頭頂上：「這樣是不是吹不到了?」
他們從人行道上慢慢走過去，佟安喻望著對街由綠變紅的燈，一個人的感覺真的好孤獨。
其實這麼多年她都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倒不是有什麼難過的。只是心裡還住著一個人，而他也只能待在自己心裡了，她卻還是要一個人。
紅燈還有五十五秒才會通行，佟安喻就等了它五十五秒。
當它再一次變綠，佟安喻身後的人群蜂窩一樣在斑馬線上涌過，只有她在最後六秒的時候站在了對街的路牙上，她才感覺到這個世界好像都快把她忘記了。
她不願意打電話催促爸爸，即使她現在身無分文。
爸爸比她還要辛苦。
路過一家籃球俱樂部，她記得葉景軒很喜歡打籃球的，抬頭時不經意的在玻璃窗里一瞥，球衣在裡面不斷攢動，到處都是大汗淋漓的男生，只是她能看見葉景軒的幾率應該會很小，果然，她也看不見他。
雇傭她的那家人今天打電話，說是孩子今天發燒在家裡休息，希望她過去給孩子補補課，她答應了，可每次她意外的給孩子補課都沒有適當的補課費用，孩子媽媽說作為家教老師這不是應該的么，那麼利益化幹什麼？
預定的時間是晚上八點，現在才六點多一點，還早。
她把手機放回口袋，低著頭頂著寒風繼續向前走，可是迎面的風似乎並沒有之前那樣強烈，而她卻也猝不及防撞上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