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五章 鬱郁
容潛用空馬車糊弄人的事,她不知道該不該和王氏坦白。
「怎麼了?」程曦試探著問道。
王氏只當她是默認了,不由冷哼一聲。
不受程曦敬茶,無非為了爭口氣給容潛難堪——她魏氏當真以為程曦嫁了過去,蘇皇后與程家便捆在一處散不了了?
程曦就能憑她糟踐磋磨?!
王氏冷下臉,淡淡道:
「沒事,你只需記得,屆時他承恩侯府不上門三回求請,你便不許去。」
程原恩當朝首輔的臉面連蘇皇后都不敢踩,她魏氏何來的勇氣作妖?
程曦便知王氏是怒了。
她不希望王氏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人生閑氣,忙轉移開話頭:
「……二嬸瞧著有些憔悴,可是身子不適?」
王氏沒想到程曦也發現了。
她沉默一息,嘆了口氣道:
「……甄老學士不大好,昨兒甄家派人來接你二嬸回去探望了一回……恐就是這幾日的事了。」
程曦恍然。
甄氏的父親從前是翰林院學士,當年還曾做過臨豐帝的帝師,算算年紀已逾古稀。
婚喜喪痛自來有些忌諱相衝,這些事王氏本不想同程曦說,好在程曦倒也不介意。
她只是由此想到了程欽與葉氏。
祖父與祖母也有了春秋……自己陪伴他們的時間太少。
「母親,咱們早些過去罷,我想陪祖母多說一會兒話。」她很是愧疚。
王氏笑睨了她一眼。
母女倆去了侯府松鶴園,老夫人葉氏正念叨著程曦何時來,聽到小丫鬟高聲喚「大小姐」時,竟高興地站起身來。
嚇得甄氏與孟氏忙上前攙扶。
「祖母!」
程曦在門外瞧見這一幕,忙拎着裙子飛快跑去葉氏身邊攙扶.
葉氏高興地反手摟住她,笑着心肝寶兒地喚:
「哎喲喲……可不興這樣跑咯,你現在嫁人了,好好走路!」
程曦扶著葉氏在羅漢床上坐下,似從前那般膩在葉氏身邊又是撒嬌又是插科打諢,哄得葉氏很是高興,嘴就沒合攏過。
倒把王氏等兒媳看得有些緊張——喜傷心,葉氏有了年歲,不好這般大喜。
「世子呢?」葉氏笑呵呵問道。
「同三哥他們在一塊兒罷?」程曦隨口猜道。
孟氏忙道:
「方才說是景哥兒他們陪着一道去了外書房,想必此刻在父親那裏說話。」
這是去見程欽了。
葉氏聽后很是高興,連連點頭道:
「好,好!讓廚房給外院的席面加菜,可不許屈待了咱們新姑爺!」
溫氏聞言忙吩咐人去廚房交代,孟氏則嚷怪葉氏偏心,惹得葉氏笑罵她一通,一屋子女眷皆笑了起來。
程曦發覺甄氏面上神色很是勉強。
若說她牽掛甄老學士倒也是情理之中,可程曦卻覺得甄氏眉梢眼尾攏著化不開的鬱結,彷彿有萬千心事沉沉壓着她。
難道是甄家另有什麼事?
說起來,前世甄氏在她封為太子妃入宮后不久便病倒了,一直卧在病榻直到程家覆滅。
程曦從前覺得甄氏是因身子不好,又與二叔夫妻不睦,什麼都藏在心裏不肯說出來,日子久了憋出心結鬱郁不歡才會那樣病重。
興許……還有別的原因?
程曦心頭疑惑一閃而過,隨即被葉氏拉去說話而移開了注意。
到了午時,侯府在外院與內院各擺一席。
程欽沒有與宴同飲,而是像往常那般讓人送了兩個小菜加一壺酒去書房。
女眷們在葉氏處用了午飯,因葉氏飯後要午睡,故而眾人不久便都散去。
程曦同王氏打了個招呼後去外書房找程欽。
程欽正在打棋譜。
他手邊放着酒壺與杯,兩碟小菜只動了幾筷。
「您一個人打譜,就不嫌悶?」程曦笑嘻嘻走過去,在程欽身邊坐下,支著胳膊托腮道,「讓晏行陪您走一局不是更好?」
她知道府里眾人的棋藝程欽看不上。
程欽呵呵一笑,落下一子后,道:
「且讓他們喝去。」
程景等人今日存了心要輪番同容潛斗酒。
程曦分毫不擔心容潛會被灌倒。
她支手坐在一旁看程欽打譜,目光自那頭花白的髮絲移到眼尾深深皺痕,最後落在有些干皺的手上。
英雄遲暮……她想像不出程欽當年策馬殺敵的模樣。
彷彿自有記憶來,祖父便是個沉穩內斂的老人,只有那雙眼中偶爾閃過的鋒利神色可以尋些當年痕迹。
程曦腦中想像著程時一把鬍子坐在案前寫字看書、養花下棋的模樣……應是她想多了。
「祖父,您先前曾打算離京回鄂州去,如今呢?」
程欽「唔」了聲,眯眼看着棋譜,漫不經心道:
「暫時留在京中罷。」
程曦微微鬆了口氣。
程欽忽然睨了她一眼,道:
「有事?」
程曦搖搖頭:
「沒什麼,只是昨日晏行告訴我一事。」
她將陳考治理水患的想法告之程欽,又將昨日容潛分析兩湖水域的問題也說了。程欽聽到後來不由放下棋譜,深深皺眉。
陳考私下同昭和帝進言,恰巧童安在場伺候才得以知道罷了。
沒有擬折轉閣,只怕此刻程原恩也未必知道陳考的打算。
「……倘若水患不治,興許會成大患。您與祖母、二叔他們回去,我們可怎麼放心?」
程曦看着程欽:
「這些年您便留在京中頤養罷?咱們也好多陪陪您與祖母。」她頓了頓,試探道,「若有一日當真起亂要離京……您看,是不是換一處地方?」
她不知道北地何時會起兵,甚至不知程欽與葉氏是否能壽至那一日。但避開了奪嫡紛爭,程欽就不會像前世那般嘔血含恨而終。
程曦希望程欽與葉氏可以安度晚年。
程欽沒有說話,垂眼看着棋盤交錯盤面沉思。
良久之後,他才緩緩道:
「若天下將危,則無一處安土。」
程曦想的卻是那場大澇。
倘若天災不可違,她至少要想法子讓家人避開。可自己總不能和祖父去說四年後將會發生的事罷?
她琢磨著該如何勸程欽,卻聽外頭小廝道:
「姑爺!」
合侯府與程府,總共也只一個姑爺。
程曦回頭,果然便見容潛大步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