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從哪裡開始從哪裡失去

在這個盛夏之秋，天空分外的藍，陽光也剛剛灑滿整個府邸，園子里的槐花樹彷彿透露著生命那永無止境的氣息，似乎這裡，所有的東西都正在朝著慢慢變好的方向努力著。

然而那個曾經陪伴著顧辰長大的老舊的鞦韆，如今也就是被那些雜草所纏繞，唯有那株株紫藤蘿最為顯眼。

一時間內竟然將整個鞦韆糾纏成一個巨大的蝶形花架，此時正是過了藤蘿的花期，沒有賞花的人群，也沒有蜜蜂蝶陣，有的只是這一樹閃著光的，像瀑布般下垂著的盛開的藤蘿，陽光透過碧綠的樹葉，泛著點點銀光的葉子灑滿了一地的掠影，似乎可以把人們帶回到了那個充滿回憶的地方。

顧辰不讓下人們打掃，因為在他眼裡那些不僅僅是滿地的落葉，更有的是他兒時的回憶。

顧老爺和老夫人就這麼一個兒子，顧老爺娶的二房素雅生的是個閨女，所以顧辰自小就在家得寵，什麼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但顧辰這孩子一點大少爺的架子也不擺，對待下人也都是溫文爾雅。

在他5,6歲的時候就認識了當今太子師的女兒，婉兒，但他的記憶是從11歲左右才開始有的，只記得那會婉兒每天都去府里找他玩，有時候晚上都不想回去，被顧辰一通好說歹說才得以讓她暫時先回去。

他們在一起做功課，婉兒陪他練習射箭騎馬，他們倆個人經常的膩在一起，但在顧辰心裡，只把婉兒當做最好的朋友，因為他喜歡的是那種柔的像從古畫里走出來的少女般，從小就讀紅樓夢的他，對書中的林黛玉形象可謂是根深蒂固了。

可以說是，顧辰兒時的玩伴里除了婉兒其實也就沒別人了。

只是後來長大后這個關係變得微妙罷了。

就在這一刻，顧辰佇立凝望，只覺得這條條藤蘿緩緩的在他心尖上流過，顧辰沉浸在這繁盛的光輝中，他似乎覺得過往的這一切都已不復存在了，更多的只是內心的寧靜和新生的喜悅。

其實，真正的平靜，並不是遠離車馬喧囂，而是在自己的內心修籬種菊。

這畫面不禁讓我想到了陶淵明老先生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不驕不躁的生活，那時候，一個人的浮世清歡，一個人的細水長流···

「少夫人，少夫人，老夫人命我將喜袍拿過來，您來看一下，若是有不妥當之處，我這就拿去給您修改。」小環開心的說著。

「在喜袍背面增綉一棵槐花樹吧，怎麼說後院里的槐樹也曾陪伴了我近12年，可是它從未開過花，昨兒看見書上有記載槐花，我也想看看這槐樹開的竟是什麼花。」婉兒的眼神里充滿了嚮往的說道。

「好的，少夫人，我馬上就去辦。」

「吩咐下去，騎馬迎新、花轎迎娶、嗩吶鑼鼓、放炮仗等就都免了吧。」

其實老夫人心裡都明白，現在的事情一定不能聲張出去，要是讓太子師知道當初他們騙了他，其實她的女兒當年並未去世，而且還受了這麼多年的苦，那顧府上下必定會遭殃，婉兒當然知道這其中的厲害關係了。

所以說這「二度」婚姻，只能從簡了，但這依舊抹殺不掉顧府里裡外外的喜慶氛圍，窗戶門面上也都貼滿了大紅「喜」字，象徵著夫妻雙喜相隨，現在的顧府上上下下都準備好了，丫鬟老媽子們也都換上了喜慶的服裝，都各自忙亂著，只等著新娘新郎出場了。

按照舊俗，在成親的這一天，女方家人會提前到男方的家裡去，一同鋪設房舍卧具、嫁妝喜帳等，稱之為「暖房」，可現在的條件根本不允許這樣做，能夠有一個簡單的婚房對於婉兒來說已經是足夠的奢侈了。

《易經》云：「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可見婚房在新人成親的這一天有著多麼重要的意義，大紅色的被褥上再灑上一些紅棗、花生、蓮子，寓意著新婚夫婦互敬互愛，白頭偕老，早生貴子等等。

一切事物都在朝著美好的方向努力著。

誰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樣事情，畢竟未來還有那麼長。

就在這時，小環急沖沖的跑到喜堂內大聲的嚷嚷著。

「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

「什麼？大膽你，小環，今夜是少爺大喜之日，你竟說出這樣的混賬之話，若不是念在你這些年盡心儘力伺候我的份上，今天我絕對不會輕饒與你，定將你趕出府中！」老夫人氣急敗壞的說道。

是啊，顧辰是老夫人唯一的孩子，那是她的命根子，她活了這麼大歲數，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孩子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如此的傷心，這一次，她當然不會袖手旁觀了。

「老夫人，請您息怒，我並不是故意冒犯您，冒犯少爺的，只是，只是，是···」

「快說，只是什麼呀？你是要急壞我們啊」老夫人這才意識到問題的重要性，是不是真的出什麼事情了，一種不好的預感隱隱而生。

「請老夫人恕罪，是少夫人，是少夫人她不見了！」

「什麼，不見了？不見了是什麼意思？那麼大的一個大活人，怎麼說不見就會不見了呢，你們去找過了嗎？」

「回老夫人的話，前前後後該找的地方我們都找過了，可就是不見少夫人的蹤跡啊！這才趕來稟告您。」

「難道，難道是有人出過府？我不是讓你一直看著她的嘛，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少夫人去哪裡了！」一早老夫人便吩咐了下去，今日府內任何人沒有老夫人的點頭都不能隨意出入府，現在竟出了這樣的事情。

「老夫人，是這樣的，一大早我就去給少夫人梳妝打扮，可是發現少夫人並不在房間，我以為是少夫人出去了，便尋著院子找了一圈，可就是哪裡都找不到少夫人的蹤跡啊，我問過門口的守衛了，他們並沒有看到有什麼人出去過啊。」

「快，快，快，還愣著幹什麼啊，快派人去找啊！」說實話，老夫人現在真的像極了一隻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她清楚的知道，一旦讓婉兒逃出去，後果將會有多麼的嚴重，屆時他們誰也跑不了，顧府上上下下幾百口子的人命都系在她身上，只要婉兒還活著走出去，那便是她最大的威脅！府里的大小嘍啰找了整整一夜，始終見不到婉兒蹤影。

這下可把顧府上下所有人都急壞了。

於是，經過商議后，老夫人還是決定第二天去太師府拜見太子師，順便打探一下虛實也好，好知道少夫人究竟有沒有回到太子師府。

第二天一大早，顧辰就帶著厚禮前去拜見太子師，可這一行竟然一無所獲，得知少夫人並未回府後，這下才讓老夫人鬆了一口氣。

「老夫人，老夫人，我們找到少夫人了！我找到少夫人了！」一陣慌亂···

原來是艾子夜慌亂的跑進來了，她剛找到少夫人後便第一時間趕來稟報老夫人，可見其對老夫人有多忠貞。

聽到這個消息后，大家竟然都愣住了，頓時喜堂內鴉雀無聲。老夫人方才緩過神來才打破了這寧靜：

「什麼，你找到少夫人了？她在哪裡？她怎麼樣了？你快帶我們過去啊。」這下子才讓老夫人緊繃著的那根弦才鬆了下來。

「回老夫人，少夫人就在咱府中，在後花園裡。」

「什麼，後花園？她跑到那裡去做什麼？還嫌呆著的日子不夠多嗎？」

「老夫人，我一下子也解釋不清楚，您還是自己去看一下吧！」

「好了，那先不管了，你先趕緊去通知少爺，讓他和我們在後花園裡集合。」

不一會，大家都來到了後園，老夫人命下人們在樓下候著，只帶了這幾個信得過的丫頭便與少爺上去了。

果然少夫人就躺在顧辰曾抱起她的那張床上。

床邊放著的是那襲喜袍，大家見此情景就知道少夫人怕是凶多吉少了。顧辰發瘋似的跑到床邊呼喊著：

「婉兒，婉兒，婉兒···你怎麼，你怎麼跑這裡來睡覺了，來，起來夫君給你穿上喜袍，咱不是要今天成親的嗎？咱婉兒還要做最美麗的新娘子呢。」

屋內的氣壓簡直是低到了極點，忍不住要落淚的子夜只好一個人偷偷的躲出去了。

「婉兒，婉兒···你起來好不好？你起來呀！我們還沒有成親，還拜堂呢，我們還沒有穿上喜袍重溫洞房花燭呢，我還沒有陪你等到槐樹會開出怎樣美麗的花，你不是最想看槐花開的嗎？我還沒有陪婉兒去坐兒時一起坐過的鞦韆，婉兒，婉兒，你起來好不好？你起來好不好？你難道真的要這麼睡下去，拋下我自己走了嗎？」

「你不是說，我不來，你不走的嘛!」

沒錯，婉兒她去了，去了一個沒有顧辰，也沒有痛楚的地方了。就在這個曾度過她12年的地方，曾在這予過她的英雄夢的地方，她以為守著他的童年，就能守著他，就能等到他，只是她不知道這一守，便守來的只有12年，回報她的竟然是在自己生命結束之時的一襲喜袍！

是的，她愛他，雖是女人，但她桀驁不馴，她不想得到施捨的憐愛，她不想！所以她以這種方式結束自己，在這裡開始，便在這裡失去，她不是膽怯，也不是懦弱，而是為了自己心中那最後一點點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