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管萬克己在自己面前許過什麽，初雪知道，她的命運其實是掌握在後院當家人的手上，而不是那個男子的身上。

腿已經有些麻了，院子裏又重新恢復平靜，萬克己還在萬老太太房裏沒出來，初雪在猜測萬克己現在是在做什麽？是被萬老太太罵還是在那裏極力辯護？

房裏，萬老太太手裏的佛珠終於停了，嘆了口氣。

一直等在那裏的萬克己急忙扶住她，「娘，您瞧著這丫頭怎麽樣？」

萬老太太一雙眼看着兒子，「我一直以為你是忠厚人，可去了一趟蘇州怎麽就帶回來這麽一個人？難道好好地續弦不行？」

萬老太太的責問讓萬克己的眼黯淡了下，接着嘆了口氣，「娘，兒子明白的，可是好人家的女兒，誰又肯來填一個丫頭的房？」

這話讓萬老太太頓了一下，順着兒子的攙扶坐了下來，沒有說話只是嘆氣。

萬克己也沒說話，給娘舀了碗茶遞過去，看着母親的眼裏有一絲祈求。

過了會兒萬老太太才接過兒子遞上的茶，用手撥著茶碗蓋，萬克己上前一步給她捶著肩，知道方才自己說出的話惹了娘傷心。

又過了會兒，萬老太太才把茶碗放下，抬頭看着兒子，伸手撫住他的手，「你畢竟還是怨了我和你爹。」

萬老太太的話很平靜，但聽在萬克己耳里就跟響雷一樣，他忙上前一步在萬老太太面前屈膝跪下，「兒子從沒怨過爹娘。」

萬老太太輕嘆一聲，雙眼看着面前的兒子，半晌也沒叫他起來，陽光從花窗照射進來，映得牆上有斑駁的影子。

萬克己抬頭看着母親，「娘，是兒子糊塗了，說錯了話。」

萬老太太微微嘆了口氣，一句話都沒有說，汗漸漸從萬克己額上落下。

他聽到母親的嘆氣，知道母親是為何嘆氣，自己方才那句話的確傷到了娘親，斟酌一番才道：「娘，兒子雖是從蘇州把她帶來，可她也是揚州人，原本……」說到這頓了一下。

萬老太太的耳朵極靈，「原本是什麽？」

萬克己遲疑一下才道：「她原本是這裏莊家服侍庄老太太的，庄老太太沒了，她就被賣到了蘇州。」

庄老太太是四年前沒的，那時萬老太爺剛沒了四五個月，萬家正好借了這個由頭沒有去弔唁。

萬老太太的眉頭皺了下，「庄老太太身邊服侍的，不是都被放出去了嗎？」

萬克己笑笑，莊家這些年也大不同原先了，庄老太太倒下之後，竟連身後事的銀子都湊不起，庄老爺還悄悄來到萬家，和萬克己借了三千兩銀子應急。

那些服侍的人，年老的倒是放出去了，年輕的都被准折給了債主，再過個幾年，只怕這揚州城裏的富商又要少一家了。萬克己把這話咽回心裏，開口道：「娘，除了都是鄉里人之外，這丫頭我瞧著，倒有幾分似素梅。」

素梅就是萬大太太的閨名，萬老太太心頭微微一動，卻輕嘆一聲，「兒啊，你是做生意的，難道會因一個女子像了素梅就把她帶回來？」

萬克己頓時語塞，抬頭望向自己娘的眼裏分明有幾分祈求。

算來素梅沒了已經快五年了，尋常男子不說再娶一房，房裏的美婢寵妾是少不了的，萬老太太曉得自己兒子在家是沒有這些美婢寵妾，不過出了門有些應酬是免不了的，但似自家大兒子這樣，也算頭一份忠厚了。

萬老太太又往窗外看了一眼，見初雪依舊規規矩矩站在那裏，覺得這孩子看起來也是穩重，不是那種狐媚子樣的。她看一眼兒子，「罷了，既是你心愛的，我又怎會攔著，只是日後要有了合適的再續一房，她那時若依了你的寵愛在那裏使些什麽手段，或有別的念頭，我可饒不了她。」說話時候，萬老太太不免帶上萬老太爺沒了後她打發走那幾房姬妾的戾氣。

萬克己大喜，忙跪下道：「娘，初雪不是這樣的人，她畢竟在庄老太太身邊服侍那麽多年，也是有數的。」

萬老太太看兒子一眼，「起來吧，你既喜歡也不能這樣隨便就收了，後日是個好日子，吩咐他們擺幾桌酒，請請這有來往的人，明公正道地給你納妾。」

萬克己又是一喜，給萬老太太再磕幾個頭才站起，說道：「家裏也有些日子沒唱戲了，不如後日就去勞煩汪府的戲班子，給娘好好做幾齣？」

雖說四福班進了京，大戲在京城達官貴人家裏已經流傳開來，可是揚州富商家裏還是好這口南音崑曲。

萬老太太聽兒子這樣說，哼了一聲，「總算沒有有了媳婦忘了娘。」

萬克己不由面上一紅，萬老太太正打算讓丫鬟把初雪叫進來，恰好聽到外面丫鬟的聲音——「二太太、三太太來了。」

聽到弟妹來了，萬克己就想出去迴避。

萬老太太叫住他，「你出去正好叫那個什麽雪的進來，後日才擺酒呢，這兩日先跟我住。」

萬克己連連應了，掀帘子出去。

萬二太太楊氏和萬三太太李氏見萬克己出來，兩人給萬克己道個萬福就打算進去，楊氏剛掀起帘子，李氏就拉住她，用下巴點向那邊，楊氏順着她的眼神看去，見萬克己正在那裏和初雪說些什麽，從那神色瞧來，只怕是關心的話。

楊氏是翰林家裏出身比李氏要好些，又自恃是嫂子，便對李氏輕輕一擺手。

李氏這才收回眼，嘴裏嘟囔一句，「這樣寵愛，等到大嫂進門，還不曉得怎麽樣呢。」楊氏微微咳嗽一聲，李氏笑了，「說不定一舉得男，扶正了也未嘗不會。」

楊氏心裏最疙瘩的就是叫一個丫鬟出身的人數年大嫂，聽了這話不由心裏一咯噔，這萬家雖說豪富，卻是暴發戶人家，既能娶個丫鬟當正室，誰又曉得以後會不會扶正一個妾？

此時已經進了屋，兩人齊齊給萬老太太行禮。

李氏起身就走到萬老太太跟前給她捶著肩膀，笑着道：「本來想給大哥道喜的，誰知大哥出去了。」

萬老太太笑了，「後日才是好日子，我做主讓她進門，你們後日再給你大哥道喜。」

這竟是要擺酒請客了楊氏微微一愣，但面上還是笑得那麽妥帖，「說起來，大嫂沒了已經快五年了，這長房缺了主母着實不像樣，雖說是個妾，可總比以前沒有個管家的要好的多。」

萬老太太點頭，「說的是呢，我只盼着你們大哥能夠再好好續弦，給我添個孫子就好，這長房無後，我眼都閉不了。」

李氏聽了這話，不由對楊氏一笑，楊氏還是和平時一樣，看不出悲喜。

此時丫鬟已在外面稟報人來了。

三人不由齊齊往門口望去，雖說方才也見過，可沒有仔細瞧了，現在可要好好瞧瞧。

【第二章過門入洞房】

初雪低着頭走進屋裏，感覺到眾人都往自己看去，那頭不由又往下低了些，心頭不知怎麽的添了幾分緊張。

當初在莊家時候也曾聽其他人說起過萬家，庄老太太是褚家的老姑太太，曾經偶然說過一句，「也不知道那冬蓮怎麽就有這麽好的運氣，現在竟能穿綢著緞稱起老太太來。」

庄老太太是出了名的寬厚慈善人，這樣的話在她來說已經是足夠刻薄了，當時在旁邊伺候的初雪也只當聽了句閑話，卻怎麽也沒想到有這麽一天，自己會見到這個冬蓮，而且是在這種場合。若庄老太太知道，該會嘆息人生無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