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姨父是一個謎語(2)

引子:姨父是一個謎語(2)

姨父不記得他們叫他往哪裏走,只記得母親喂他吃下去的東西都被他上吐下瀉了。他軟軟地躺在床上,用脖子上的兩根筋撐起一個大腦殼翻眼望着木匠。木匠正把幾塊木板合起來,乒乒乓乓地釘起了一個木匣子。他懵懵懂懂地覺得,那似乎是要他住進去的地方。他對那個精緻的小木屋頗有幾分喜愛,比起他當時居住其中的破屋和破屋中的所有傢具,它都表現出無可比擬的高雅,光潔的木板不曾受到柴煙的熏烤,且向他輕吐著屬於楊樹或是桐樹的幽香。當母親就要讓他住進去的時候,他才忽然發現這個小木屋過於狹小,一旦住進去就必須直挺挺地躺着,是不可以伸胳膊動腿的。他必須叫母親再找個高明一點的木匠,給他做個稍微大一點的木屋,但他發不出聲音,只是用儘力氣骨碌了一下眼珠。多虧這至關重要的一骨碌,母親的眼睛也跟着撲閃了一下,急忙向姨父的哥哥叮囑了什麼,哥哥就急匆匆出門去了。

跟哥哥一起回來的是考兒嗲嗲。考兒嗲嗲不會做棺材,他是祖父的堂弟,也是祖父行醫時帶出來的徒弟,是來給侄孫兒看病的。原來之所以沒有請他來看病,是因為母親討厭他是「大煙鬼」,生怕請他看病會觸了霉氣。當別的鄉村郎中已無計可施而兒子還可以骨碌眼珠的時候,母親就只好把考兒嗲嗲請來碰碰運氣了。

姨父記得,考兒嗲嗲有一根很特別的旱煙袋,黃銅煙袋鍋金光燦燦,斑竹煙袋管有一米多長。他是把煙袋管當成拐棍兒拄著,優哉游哉地走進門來的。他進門以後依舊不慌不忙,抽足了大煙才開始看病;看了病,不開藥方,也不說話,先看別的醫生開的方子;看完了一大摞方子,天已經很晚了,他又沉思默想着抽了一陣子大煙,才打起精神向姨父的母親發話:「我給你開個方子,要是治好了,你不要感謝我;要是治不好,你也不要埋怨我。」隨即開了藥方,配好了藥材,讓姨父的哥哥熬藥;又拿出一小塊犀牛角,叮囑說,葯熬好以後,找個粗瓷碗,把碗底翻過來,在碗底上倒半調羹水,把犀牛角在碗底粗瓷上研磨三圈兒,把犀牛角水倒到葯里,和葯一塊兒喝下去。如果喝葯后睡著了,明天再去找我。他叮囑過後,點亮一盞一伸一縮的摺子燈籠,又拄著長長的煙袋管急急走了。

姨父說,醫生看病下藥以後,最忌諱自己還沒從病人家裏出來,病人就一命嗚呼了。考兒嗲嗲這個葯下得很毒,要是葯不對路,一吃就死,所以他說了就走。姨父的哥哥只比姨父大三歲,那年不過十三歲,不懂藥性,只想下藥多了好治病,就把犀牛角在碗底上研磨了七八圈兒,犀牛角粉多磨了一倍。姨父喝下去,竟十分安穩地睡著了。

考兒嗲嗲走了不久,姨父的哥哥就跟在後邊緊追。考兒嗲嗲家住九間房,離永興場十八華里。他前腳進門,把燈籠吹熄,姨父的哥哥就後腳趕到了。考兒嗲嗲又馬上折回永興場,看到侄孫兒確實睡得香甜,忙問犀牛角磨了多少圈,姨父的哥哥說磨了七八圈,嚇得他大叫一聲,啊呀,好險!幸虧葯對路,要是葯不對路,他馬上就完了。考兒嗲嗲怕葯毒,沒敢放開膽子下藥,倒是叫不懂藥理的傻大膽兒哥哥給補足了。

姨父說,他正是由於一個個偶然的僥倖才沒有鑽進狹小的棺材。治好了傷寒以後,好像一下子把身上的「毒氣」耗盡了,再沒有生過大病,這才使他此後有了投奔延安、搏殺疆場、進軍古城、保衛領袖、接待國賓,乃至於娶走了我的六姨、成了我的姨父的可能。

傷寒病也留下了一個小小的遺憾,就是姨父違背了考兒嗲嗲的醫囑,沒躺夠七天就貪玩下床,因此落下了腳筋會「嘎巴嘎巴」發響的後遺症。姨父扭動腳脖,為我演示了這種類似彈響指或是捏指節的聲音,接着又想起了那口白木棺材,好像仍在為它的狹小而不滿,他伸胳膊比量了一下說,很小很小的棺材匣子,才一米多長,你說,我怎能心甘情願地鑽進去呢?

我說,是的,姨父說什麼也不要鑽進去,我還等著姨父講故事呢!

姨父表示謙虛說,可我不是將軍,不是高官,不是英雄,不是模範,不需要樹碑立傳。我只是我們那個時代一個平凡的老兵,有幸活到八十歲開外了,是一個倖存者。我可以給你講一些我所接觸到的領袖人物的故事,還有一些與領袖人物有關的普通人的故事。總之,是常常被歷史所忽略了的故事,當然,也要適當地講一講我和你六姨談情說愛的故事。

我發現,六姨向姨父遞過去一個「不以為然」的眼神,姨父卻視而不見地噙上了煙捲兒,用殘臂定定地壓住一盒火柴,右手在火柴盒上「嚓啦」了一下,口中徐徐冒出了一縷藍煙,又說,為人哪,就是處人處事處朋友哇。你這個外甥也是朋友。朋友之交,不亦樂乎!好了,咱們擺龍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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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姨父:一位老八路軍戰士的傳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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