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想來想去，嫁給蘇公子怎麼也比被主子隨意指給個小廝，或做姨娘爭得頭破血流來得強。

她自己是什麼問題都沒有，千萬個願意的，但對方是什麼心思，她卻一點都弄不明白，送出去的荷包綉帕都被退了回來，蘇公子只道他一介粗人，用不了這些精緻的東西。不過一天沒有被明確的拒絕，她是不會甘心的。

眼下蘇公子對她這樣親切，絲毫不似前幾日見了她說不上兩句話就借口有事匆匆避走的態度，無疑給了她巨大的鼓勵。

她甚至顧不得有個陌生男子在場，紅著臉小聲道：「今日蘇小公子走失，你定然十分擔心吧，若是……若是家裡有人看顧著，你在外面做事也放心不是？」

蘇宛面上一僵，哪裡還敢繼續拉著人說個不停，正要乾笑兩聲敷衍過去，就聽裴御用平板無緒的聲音說道：「不勞這位姑娘操心，小諾自有他娘看顧。」

玉壺面上的嬌羞頓時被劈得七零八落，直瞪瞪的看看裴御，又看向蘇宛問：「他娘……他、他……他不是沒有娘嗎？」

「你這話是何意？」裴御看也不看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的蘇宛一眼，只抬眼瞧著深受打擊、一臉蒼白的玉壺。

「蘇公子的妻子不是早就、早就歿了嗎？」玉壺掙扎著將這句疑問問出口。

「我不知道姑娘為何出口詛咒他人性命。」裴御面無表情的道：「但小諾的娘不但活著，還活得好好的。」

「這……」玉壺一顆少女心瞬間被傷得透透的，她幽怨又不甘的看著蘇宛，張口想要說些什麼，最後只是一跺腳飛快的跑走了。

「欸——別跑那麼快，當心摔跤啊！」蘇宛下意識的喊了這麼一嗓子。

然後就感覺到身邊的氣壓似乎更低了些。

「回家。」裴御盯著那顆幾乎垂到胸口去的腦袋，意味深長的說道：「你總要給我個解釋。」

蘇宛渾身一僵，雪白著臉，驚惶的看他一眼，但她的嘴永遠快過她的腦，「什麼回家？回什麼家？那是我的家！」

「你想在大街上跟我談？」

裴御只一句話就將蘇宛堵得再不能出聲。萬一他高聲嚷嚷，她蘇宛是個偷拐人家小孩的人販子，她會被當街打死吧

周卉教訓完侄子，正要過來找蘇宛一起回去，就見這邊情形不對，她警覺的看了裴御一眼，以眼神詢問蘇宛要不要幫忙。

蘇宛忙沖著她搖頭，示意他們先回去。

等周卉領著周立文一步三回頭的走了，蘇宛才垮著臉，慢吞吞的邁開腳步。

小諾已經從初時的震驚中回過神來，甩開了裴御，緊緊牽著蘇宛的手。

母子兩個防賊似的防著身後沉默卻不失威嚴的裴御，小聲咬著耳朵。

「娘，他真的是我爹嗎？」小諾不時的往後面看一眼，他清澈的眼神此時很複雜，有疑惑，有好奇，有試探，還有不屬於他這個年紀該有的謹慎和憤怒。

蘇宛頓時皺了眉頭，剛才被裴御一嚇，她只顧著心虛害怕，卻忽略了小諾，現在小諾問出這句話，她立刻察覺出不對勁來。

「小諾，你沒見過你爹？」

小諾用力的點頭，又回頭去看裴御，回答說：「娘你說的，我沒有爹。這個人怎麼會是我爹呢？娘，他真的是爹嗎？」

蘇宛頓時信心大振，她悄聲問道：「小諾想要爹嗎？」

小諾咬唇，然後重重的搖頭，「他從來沒管過我們，而且……而且他怎麼證明他就是我爹？」

蘇宛瞬間原地復活，摸著小諾的腦袋笑咪咪的道：「沒錯沒錯，他拿什麼來證明？」

真是，差點因為心虛而誤事，他說他是小諾的爹，他就是了？證據呢？

就憑一雙眼睛？我呸！

如果他真的是小諾的爹，那她更不放心把小諾交給他了，一個五年來對自己孩子不聞不問的人，往後會對小諾好？

但她下意識的忘記了，小諾娘帶著小諾避世隱居的態度，避世隱居的人，又豈能輕易的被人找到？

關好院門，蘇宛底氣十足的讓小諾回房間玩。

「看在你是我救命恩人的分上，請坐！」

底氣全都回來了的蘇宛，自然變成主導的這一方。好歹她也是這間房子的主人，哪裡輪得到裴御在她的房子里鎮壓她？

「不知道閣下為何會說出小諾是你兒子這麼可笑的話來？」

蘇宛鎮定的坐在裴御面前，慢悠悠喝著剛從井裡提上來的酸梅湯，當然，她也盡了地主之誼，在裴御面前也擺了一碗涼絲絲的酸梅湯，只是他看都沒有看那碗一眼。

「孟如薇，你真的……不認得我了？」裴御微撩眼皮，比蘇宛更加的氣定神閑。

蘇宛只愣了一瞬便笑了，這笑容雖明媚，卻帶著一股無賴與囂張，「孟如薇？好名字，可惜閣下認錯人了，我叫蘇自強，需要我拿戶籍文書給你過目嗎？」

沒錯，她打算一賴到底死不承認，反正，小諾不希罕有個爹，而她本來就不認識什麼孟如薇嘛！

一旦作了決定，蘇宛先前的逃避、心虛和害怕就統統都拋開了。

她這一刻真是無比的感激嚴錦，若沒有他給她弄的戶籍文書，她也許還沒有這樣的底氣呢。

什麼孟如薇，就算她真的是孟如薇又怎樣？她跟孟如薇的人生除了小諾沒有半點關係，也不想扯上半點關係——只要一想到自己曾待過的破爛草屋，蘇宛就對做倒楣催的孟如薇一點興趣也沒有。

權衡了利弊，她決心否認到底，誓要將蘇自強做到老死去！

蘇苑理直氣壯的看著裴御那張萬年不變的俊臉，繼續道：「我實在好奇，你口中的孟如薇應當是個女子吧？恩人你這視力真的沒有問題嗎？竟連男女都分不清了。」

「你是不肯承認，還是忘記了你是誰？」裴御黑沉的眸子直勾勾的往蘇宛胸口掃去，那提醒的意味太過明顯。

即便臉皮厚如蘇宛，被這樣放肆的盯著看也禁不住一陣氣惱。摸過又怎樣，摸過就能肯定她是女子？只要戶籍上她是男人，這男人她就當定了！

「我若真是孟什麼薇，又為什麼不肯承認？你這話真有意思，我又怎麼會忘記了自己是誰？」

裴御靜了靜，黑沉深邃的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卻不待明說，過了一會兒，他開口道：「孟如薇，不管你認是不認，你都是我裴某人三媒六聘娶過門的妻子，就算……」他頓了頓，微垂的眸光輕輕一閃，那平板無緒的語氣突地溫柔了幾分，「就算你還氣我惱我，你是我妻子的事實，也是你無法否認的。」

原本態度閑適正悠哉喝著酸梅湯的蘇宛一口噴了出來。什麼什麼？妻子

蘇宛目瞪口呆的瞪著裴御，好不容易平靜以及冷靜下來的心臟又瘋狂的小鹿亂撞了。

但這失態只有一瞬，為了掩飾自己顫抖的手，她忙放下手中的碗，用力盯進裴御那漂亮深邃的黑眼珠里，輕輕笑了，「你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若不是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此刻我已經不客氣的拿著掃帚趕你出去了。」

裴御微愣，方才他將蘇宛無措的真實反應看得很清楚，他很肯定她慌了，可是很快，她就將自己武裝得這樣滴水不漏。

她那輕輕的一笑，便如被燦爛的陽光簇擁著，整個人顯出意想不到的柔和親切。

她的眼裡甚至帶上了關切，彷彿很擔心他的腦子是不是出了問題，才會跑到她面前來胡說八道。

若不是萬分肯定，裴御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找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