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今皇上重用的，除了胡天就是畢濯和楚嘯天，後面兩者都是楚家人，楚家勢力之大，比當初的高家有過之而無不及，皇上給了他們這樣的根基，楚家以後必然光耀一方。

瀲灩微微皺眉，終於開了口，聲音還有些沙啞，「功高震主，不是好事。」

張術鬆了口氣，「你總算還會說話。」

瀲灩又閉嘴了，獃獃地看着門口沉默。

「娘娘，你還是娘娘，還背着一大群人的身家性命，任性這麽久也夠了，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張術正了神色。

瀲灩嗤笑，她任性？她若是任性，早該離開了這裏，再也不要回來，可如今她還在這裏，不過是不說話罷了，怎麽也惹着他們了？

「你打算一輩子不原諒皇上嗎？」

看了張術一眼，瀲灩輕笑，「要我原諒做什麽？不過一個女子罷了，皇上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若是為了穩住楚家，我乖乖待在宮裏就是，除此之外，也做不了什麽了。」

這聽起來當真是被傷透心，什麽都不願意管了。

張術默默捻著鬍鬚，思索了一會兒道：「他們應該也不要你做什麽了，到底是疆場，女子該做的是守後方。娘娘，事到如今，你還會念著韓子狐嗎？」

子狐，子狐，聰慧一世，終究與她錯失。瀲灩疲憊地閉上眼，「念他做什麽？到底是此生無緣。」

他怕是以為最後宇文周那一劍是她迷惑了他，好讓他無防備地被鉗制住。也罷，反正現在各安一方，誤會不誤會什麽的都不重要了，過往雲煙，一筆勾銷了吧。

張術苦惱了，這丫頭現在都快六根清凈了，要是哪天一個想不通，出家去了該怎麽辦？龍椅上那位傻了太多年，對哄女人比他還不在行，整個皇宮的人都瞧着他天天傻愣愣地不敢進門，饒是他這局外人看着都心急。

好不容易搶回了一半皇位，可別把美人給弄丟了啊，皇上！

千里之外的洛陽，韓朔坐在沉香宮裏，端著一杯酒慢慢地品著。

「你的傷還沒好，不太適合飲酒。」含笑站在旁邊，輕聲開口說了一句。

韓朔微微一笑，捏著那白玉酒器，問她，「她以前是不是最愛喝這種酒？有股子桃花香氣，叫什麽來着？」

「醉暖。」含笑眼神黯淡。

「是種好酒呢。」韓朔一口飲盡，微眯着眼敲著桌子，有些懊惱地道：「我怎麽又跑來這裏了。」

含笑沉默，這兩天宮裏的人都被清理了一番，宇文周的後宮被清了個乾凈，所有人統統送去了山上修行，韓朔住的是太極殿，卻同從前的宇文周一樣，總是往沉香宮跑。

怎麽又跑來這裏了？她很想問他，是不是後悔了？

不過想也知道，他定然是要說不後悔的，韓子狐的眼裏沒有什麽比這江山更重要，楚瀲灩也比不上。

韓朔走了會兒神，側頭看着含笑道：「你娘親的牌位我讓人迎進祠堂了，雖沒能放在那老頭子牌位的旁邊，倒也算是韓家的人。嫣然，你恢復身分吧，今後也算是我韓家的正經主子。」

含笑，抑或說韓笑，聽着這句話，心裏竟沒有想像中的那樣高興，只是點點頭，順着他的話回了一聲，「多謝二哥。」

她的娘親是民間的綉娘，沒什麽身分，也自然不被韓老爺看重，當初一夜風流，日後娘親留下她便撒手人寰，到死也沒等到韓老爺給個名分，她知道自己是誰的女兒，卻始終無法去叫那人一聲爹。

後來韓老爺死了，韓朔派人來接她，只問了一句話，「想不想讓你娘親回韓家？」

她想也沒想地答應了，換上丫鬟的裝束，去楚家伺候二小姐楚瀲灩。

「你的任務是照顧她，以及將她做的事都告訴我。」

當初韓朔是這樣跟她說的，她也就這樣做了。

後來，韓笑是當真喜歡上瀲灩，那樣聰慧活潑的姑娘很難讓人不喜歡，她慶幸的是韓朔沒有讓她做什麽傷害瀲灩的事情，不然她一定很為難。

韓朔是喜歡瀲灩的吧，她很多次都這樣覺得，在旁邊看着他們相互算計、相互折磨，也相互思念，她覺得這世上沒有比這兩人更痴纏的情人了。

然而到最後，他們竟然是這樣的結局。

韓朔的臉上沒有多少難過的神色，他甚至在笑，回來之後他很安靜地養傷，處理事務依舊一絲不苟，若不是他總還會來這裏發獃，韓笑幾乎要覺得他已經忘記瀲灩了。

「我有一件事一直很好奇。」當回了人家的妹妹，韓笑終於有膽子開口問了，只是韓朔總讓她覺得害怕，她也沒敢太過直接。

「你說。」韓朔應了一聲。

「雖然我沒能見到明媚小姐，但是據說她同娘娘長得一模一樣。」韓笑找了凳子坐下來，坐得離韓朔遠遠的，小心翼翼地開口問：「娘娘很多次都喃喃自語，說你愛的只是明媚小姐，不是她……二哥你真的只喜歡明媚小姐，沒有喜歡過娘娘嗎？」

韓朔眸子閃了閃，抬頭看着韓笑，「她常常這樣說嗎？」

韓笑點頭。

真是個傻丫頭。韓朔輕笑一聲，雖然他也經常跟自己這樣說，但現在是無論如何也該明白，自己心裏不是那樣想的吧。他一直能夠分清楚瀲灩和明媚，就是因為在他心裏她們兩個不一樣，他不會把誰錯當了誰，只不過有時候藉口總是要的。

他不想當薄情的人，也不想那麽快忘記明媚，只是這人心啊，當真善變吧。

「她們兩個的區別你知道在哪裏嗎？」韓朔唇邊帶笑，捏著酒杯像是突然心情好了。

韓笑搖頭，忍不住腹誹，人都沒見過，她哪裏知道有什麽不同。

「小時候她們倆愛穿一樣的衣裳，梳一樣的髮髻，我去楚府找明媚的時候，瀲灩總會先跳出來，讓我猜她們誰是誰。」

幼時孩童的遊戲里，藏着一個小女孩的執著。

「她們長得一模一樣，連奶娘都會弄混誰是誰，可是我看得出來，活潑一些的是瀲灩，總是站在一旁低着頭的是明媚。」韓朔眼前浮現出了當年的情景，活潑的孩子被他一眼看穿之後，憤憤地跑去爬樹，那模樣充滿活力和朝氣，很是可愛。

韓笑點頭，「這個聽休語說過，明媚小姐身體不好，性子文靜些。」

「嗯，她很羨慕瀲灩。」韓朔的目光溫柔了些，「羨慕她可以跑來跑去，可以肆無忌憚地爬樹。」

韓笑看了面前的人一會兒，輕聲道：「我覺得活潑的孩子更討人喜歡，柔弱的孩子則讓人憐愛，二哥，你當初會不會只是憐愛明媚，其實喜歡的是瀲灩？」

這話問得大膽了，可是韓笑看得出，她二哥會想說這些事的，一個人在這冰冷的皇宮裏，還是回憶最暖人。

「不會，我喜歡的是明媚。」提起這個，韓朔還是沒有多少猶豫，「倒不是因為她柔弱，而是因為我欠了明媚一條命。」

「啊？」這個回答有些意外，韓笑好奇之心頓起，「你怎麽會欠人家一條命？」

韓朔瞥她一眼，淡淡地道：「我也不是萬能的，小時候不會水，卻在第一次拜訪楚家的時候貪玩掉進了池塘。

「那時候是明媚救了我起來，只不過奶娘一喊她，她便走了，我連道謝都沒有來得及。之後再去拜訪，發現明媚身子很是柔弱，都這樣了還肯奮不顧身地跳下水去救我，我不該喜歡她嗎？」韓朔抿唇道：「雖然你們都覺得我無情無義，但是救命之恩還是要報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