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雷(2)

周雷(2)

我們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殺到敦煌某間差強人意的賓館。服務台小姐聽見我們這麼多人要開一間房,可憐的孩子眼睛都直了——準是以為碰上了傳說中的「群居」。那間裝修惡俗布置粗糙的房間被我們這群人搞得一片狼藉。十二點,煙花升上了天空,半醉的女社長宣布:「聽好了,都許個願。咱們不許那些跟自己有關係的願望,境界太低。咱們許——希望一千年後的人類會怎麼樣……」「那關我什麼事?」社長自己的男友首先抗議。「別他媽廢話。」這女人杏眼圓睜。她男友也不是個省油的燈,眼看一場惡戰在所難免,我於是打圓場,「行了行了,我先許一個。我希望一千年以後,世界和平。」「不行。」馬上有人反對,「說了跟沒說一樣,不可能的事。得許個現實點,能實現的。」於是,大家都進入角色了,有說希望一千年以後美國完蛋的,有說希望一千年以後電腦的價錢比雞蛋還便宜的。還有說希望自己被寫進一千年後的歷史課本的。大家抗議:「要說『人類』,不是說你。」「對呀,」這個哥們兒振振有詞,「一千年以後的人類都知道我,怎麼不是好事。」然後社長男友發言,說希望一千年以後全體人類恢復一夫多妻的婚姻制度。社長微笑一下,說她希望一千年後的人類也接受一妻多夫。到最後,輪到馮湘蘭,她有些害羞地笑了,煙花在她背後的落地窗里飛翔,她說:「我希望,一千年以後,男人和女人,能真正平等。」

片刻的寂靜。其實換了在座的任何一個女孩說這話,局面也不會這樣。社長笑道:「真沒看出來。」借著酒勁連鄙夷都懶得掩飾了。她男友一直對馮湘蘭蠢蠢欲動,只是苦於家有悍婦。馮湘蘭把易拉罐里的啤酒一飲而盡,又笑笑,「我是亂說的。」那笑容牽得我心裡一疼。於是三天後的晚上,當大家回到蘭州后,我們倆就順理成章地去旅館開房。

凌晨的時候,我問她:「你是哪兒的人?」想想她的名字,又問:「湖南?」她說:「湖南是祖籍,我在泉州長大的。」我又問:「泉州是哪兒?南方?」她笑了,「你怎麼考上大學的?高中歷史課本里說過:元代最重要的港口就是泉州。」「那不是元代嗎?」我也笑。她說:「我拿到通知書的時候我奶奶問我:阿蘭,那個蘭州和咱們泉州不都是『州』嗎?怎麼隔那麼遠呀。」「你奶奶真酷。」

她把頭枕到我胸口,「你學什麼的?」「中文。」「中文?」她重複,「很有意思吧?」「可能。」我答。我是真的不確定,我很少去上課。「你呢,你學什麼?」我問她。「會計。」我同情地看著她,「無聊嗎?」「嗯,不過,」她停頓了片刻,「學這個,你能明白一點咱們生活的這個世界的流程,像學中文就未必……不對,我是說,會計這東西,能讓你感覺到自己在維持這個『社會』運轉。反正……你是中文系的,一定比我會形容。」我看著她,「我懂。」

我還以為接下來我們又要開始瘋狂,但是沒有。我們倆就這麼聊了一夜。我長這麼大從沒說過這麼多的話。天亮時她心滿意足地嘆著氣,「我要是個男人,現在就跟你義結金蘭。」

後來我就天天去找她,和上床無關。這世上有比**更重要的東西。可惜你不能指望所有的人都明白這個。我相信,現在要是有人跟我的一些大學同學提起「周雷」這個人,他們保證會說:「就是那個對一個婊子認真的可憐蟲。」

二○○○年的九月,一個夜晚,天上下著煩人的小雨。我們這兒不是江南,這天氣並不常見。我依舊窩在宿舍里看碟。上鋪的兩個哥們兒聊天的聲音有一句沒一句地鑽進我的耳朵。「靠,這女人打起來,也真夠瞧的。」「可惜咱見不著。」「不過,小惠形容得也夠生動的了。馮湘蘭的頭髮被拽下來一大把……」我「騰」地坐起來,頭當然撞到了床架上。「你們說什麼呢?!」我大聲問。

我只穿著拖鞋,三步並作兩步地往樓下沖。身後傳來那個北京人幸災樂禍的聲音:「瞧他丫的操性。」

其實事情很簡單。無非是女生宿舍誰的東西放錯地方了。關鍵是,那些女生早就看馮湘蘭不順眼,馮湘蘭只是跟其中一個動了手。其他幾個原本是拉架的,最後卻變成了幾隻母狗群毆馮湘蘭,而且還把她的東西扔到門外叫她滾。真他媽——我看見她了。

她就在我們樓下。她坐在一塊雨水淋不到的地方,靜靜地看著我。她頭上凝著一層雨霧,脖子上和臉上都是讓指甲抓傷的痕迹,灰色的絲襪從大腿破到腳踝。她站起來,眼睛定定地望住我,她說:「周雷,除了你,我想不出來該找誰。」

我抱住了她。

那情景一定很滑稽,一個穿著拖鞋汗衫頭髮蓬亂的男人和一個傷痕纍纍狼狽不堪的女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忘形地抱著。他們不是俊男美女,他們的姿勢很笨拙——過路的人都在看這個笑話。可是,這些閑人,關心過什麼呢?全是看客,現在的小事如此,大事,亦然。

「聽我說,」我告訴她,「咱們不住那個鳥蛋宿舍了。咱們去外邊租房子,咱們倆,只有我和你。別跟那些女人一般見識,她們是一群母狗。因為沒男人要所以沒地方發情……」我知道我又在說蠢話。

可是她抬起頭,帶著一臉的淚笑了,「你說得對。」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青春迷亂、為愛痴狂:告別天堂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青春迷亂、為愛痴狂:告別天堂
上一章下一章

周雷(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