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別人家的兒子

第一章 別人家的兒子

從開封往北走,便是登州府,在登州府的最邊上,便是田橫山,田橫山下靠近渤海的一邊,有一間破舊的茅草屋,那裏便是秦昊的家。

古人的衣服穿起來有些麻煩,秦昊也是掏鼓半天,才將那件洗得發白的衣服穿戴整齊,推開窗戶,三月的涼風裹着花香撲面而來,頓讓人清爽許多。

透過窗戶,只見秦王氏正蹲在角落裏洗著青菜,人雖然有些清瘦,但精神卻很好,一邊洗著青菜,一邊用手抹著垂落在水中的頭髮。

而那個名義上的弟弟叫秦棣,七八歲的樣子,圓乎乎的臉蛋顯得有些臟,正揮舞着鞭子抽打着陀螺,發出啪啪的聲響,直嚇得那幾隻老母雞滿院子亂竄。

秦昊的思緒就如同眼前那個旋轉的陀螺,不管如何旋轉,總轉不出既定的那個圈。

人生無常,世事難料,這兩個原本跟自己毫無相關的人,甚至相隔千年的人,一個成了自己的母親,而另一個則成了自己的弟弟。

如此荒誕怪異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讓秦昊頗為糾結,好半晌才沉沉地嘆口氣,「既來之,則安之,他們既然沒把自己當外人,自己又何必糾結於過去的前世今生?」

心念及此,不知不覺地來到室外,來到秦棣的身邊,從他的手中接過鞭子,像是要發泄心中的鬱氣,狠狠地一鞭抽打在那高速旋轉的陀螺上。

打陀螺看似簡單,實則是個技術活,秦昊的這鞭,只是發泄,沒有半點的技術可言,而那陀螺受此蠻力,在劃出一段完美的弧線后,咕嚕嚕地滾到旁邊的臭水溝里去了。

「不會打就別打!」對這個結果秦棣表示強烈的不滿,狠狠地白他一眼,搶過鞭子,便一溜煙地跑去水溝邊,復將臭哄哄的陀螺從臭哄哄的水溝里撈了出來。

看着秦棣生氣的樣子,秦昊的心情似乎好了許多,沒有理會氣呼呼的秦棣,而是來到秦王氏的身邊,慢慢地蹲下身來,挽起袖子便欲將水裏最後兩顆青菜清洗乾淨。

「水冷,別動!」

秦昊的手剛伸進水中,秦王氏如同受到驚嚇似的,忙將他的手從水中撈起來,跟着便撈起圍裙細心地為他擦拭着手上的水漬,責備道:「你的病剛好,別沾冷水!」

母親的關愛細微到極致,秦昊望着略帶驚恐的秦王氏,心裏卻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絲溫暖,安慰道:「娘,你不用擔心,我的病早就好了,吃過早飯後,我還準備去學府呢。」

這聲娘叫得很自然,沒有絲毫的違和感,或許這就是親情,埋在骨子裏的那份親情。

「話雖如此,但小心點總是好的,你這一病就是三個月,娘還以為……」後面的話秦王氏沒有說,但秦昊能從她的語氣中感受到她內心的那份恐懼。

「娘,你就放心吧,在你老人家沒活到百歲之前,孩兒不敢輕言身死!」秦昊說完之後,沒再跟她搶活干,而是靜靜地蹲在旁邊,靜靜地享受着異世的靜謚。

青菜並不多,秦王氏很快便清洗完畢,隨後便端著青菜走到茅草屋的東端,鑽進那間更加低矮的茅草棚,並沒有注意到秦昊的異樣。

秦昊沒有跟進去,君子遠皰廚,在秦昊前世的記憶中,母親是從來都不讓他進廚房的。

秦王氏進去沒多久,廚房上空便冒起繚繚青煙,在晨風的吹拂下,飄得很遠很遠,秦昊深深地吸口氣,又來到秦棣的身邊,秦棣怕他再搗亂,趕緊打着陀螺到一邊去了。

秦昊用手推推鼻樑,自嘲地笑笑,這院裏總共只有三人,其他兩個人都忙着,就只有自己是個閑人,閑人的滋味並不好受,得找點事做,不然的話會悶出病來。

不知不覺來到書房,頓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整個書房只能用「凌亂」兩個字來形容。

滿地都是廢紙,上面寫着亂七八糟的字,粗細不一的毛筆扔得到處都是,不用說,這些都是秦棣的傑作。

倒底還是個孩子,秦昊的嘴角掛着笑意,總算有點事做了,有事做的感覺就是不一樣,心情也隨之舒朗很多,一邊收拾著殘局,一邊哼起那首含混不清的東風破。

凌亂的房間在他一雙靈巧的小手下變得整齊,對自己的勞動,秦昊也是相當滿意。母親的早飯還沒有做好,他突然有種練字的衝動。

重新磨好墨,重新鋪上紙,用一塊方木將紙張的上端壓住,提起毛筆便在紙上隨意揮灑起來,筆走龍蛇,力透紙背,端的一手好字!

字是好字,詞也是好詞,只是當秦昊手執毛筆,看着這首詞的時候,神色忽地顯得特別的凝重,不停地喃喃自語:「靖康恥,猶為雪……靖康恥,猶為雪……」

這首詞不是別的詞,正是岳飛那首氣貫長虹的《滿江紅》,現在是宣和二年,離靖康二年還有好幾年的時間,此時的岳飛也不是那個手握生殺大權的將軍,而是一個大頭兵。

這首詞帶着明顯的政治背景,出現在這個時候顯得有些不合時宜,默默地將筆放在筆架上,默默地將詞收起,默默地點燃后丟進旁邊的火盆中。

直到最後一點廢紙變成灰燼,秦昊這才長長地舒口氣,像做錯事的孩子一般,伸手抹抹額頭的汗漬,這才緩緩地站起身來。

一陣細微地腳步聲忽地從身後傳來,秦昊不用回頭便知道這種腳步聲是母親特有的,或者說是那個時代的婦人特有的,因為她的腳便是人們常說的三寸金蓮。

母親是來叫他吃早飯的,叫完后也沒做過多的停留,轉身便回去了,秦昊將書台上的東西簡單地收拾一下,隨後便來到西邊的飯堂。

早飯很簡單,就是一盤靜菜加一盆稀粥,青菜的顏色有些泛黃,不是炒的而是用清水直接煮的,青菜上也沒什麼油漬類的能夠勾起人們食慾的東西。

稀粥是名符其實的稀粥,完全可以拿來當鏡子用,這樣的粥秦昊沒吃過,也沒見過,他實在想像不到粥還能煮得這樣稀。

秦昊沒有報怨生活的清苦,而是拖來一根板凳,慢慢地坐下來,伸頭在碗裏照照,朦朦朧朧地能看清自己的臉,只是看不清臉上的青春痘。

而秦棣則沒那麼多的講究,剛坐上桌,端起一碗稀粥,連青菜都懶得夾,一盤沒有油水的青菜吃起來都嚼臘差不多,很苦也很澀,完全勾不起秦棣的半點食慾,至於稀飯,可以不喝,但餓。

沒等秦昊端起碗來,秦王氏的表情忽地變得神神秘秘的,原本空空如野的雙手忽地多出一個煮雞蛋來,笑眯眯地放在秦昊的面前,整個過程就跟變戲法似的。

就在秦棣眼巴巴地等着她再變戲法的時候,秦王氏則端起面前的碗,很果斷地說聲吃飯,於是乎秦棣的眼神很自然地從秦王氏那邊轉移過來,一動不動地停留在那隻雞蛋上。

秦棣的頭很圓,他的眼睛也很大,就像兩個銅鈴似的,特別的誇張,盯着那隻熟雞蛋不停地咽著口水,看他現在的樣子,就知道秦王氏為何要將雞蛋藏起來了。

就算是個傻子也知道這是秦王氏對自己的特殊照顧了,因為三個人吃飯就只有這麼一個雞蛋,這倒不是秦王氏偏心,主要是秦昊的身體剛好,需要滋補。

秦王氏的「自私」讓秦昊再次體會到這深深的母愛,同時也讓他感到一絲內疚,從他前世的記憶中,這個家原本沒有這麼清貧。

他們原本住的地方也不是眼前這座破舊的茅草屋,只是因為秦昊的病,讓這個原本稱得上小康之家的家搬離秦家大院,來到海邊這座廢棄的茅草屋裏。

見秦棣骨碌碌地望着那隻雞蛋不停地咽著口氣,秦昊微微一笑,便將雞蛋推過去道:「想吃就吃吧,哥的身體早就好了,吃過早飯後,哥就去蓬萊閣。」

秦棣儘管流着口水,儘管眼睛沒有離開過雞蛋,儘管很想將眼前的雞蛋一口吞掉,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知道這個雞蛋不是自己的而是給秦昊補身體的。

對秦昊的美意,惟有心領,當即搖著頭道:「哥,這雞蛋還是你吃吧,只有吃飽了才有力氣讀書,娘說了,只要你考中進士,咱們以後就天天有雞蛋吃了!」

真是個懂事的孩子,望着秦棣那雙渴望的眼睛,秦昊忽然覺得鼻頭有些發酸。

親情有的時候就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就如同眼前這般,或許在自己的心裏,他們就是兩個毫不相干的人,但在他們的心裏,自己卻又是他們血肉相連的親人。

伸手摸摸秦棣的後腦勺,笑笑道:「你就放心大膽地吃吧,哥給你保證,不用等哥中進士,咱們家不但能天天吃雞蛋,還能天天吃肉。」

秦棣最終沒吃那個雞蛋,只是喝了三碗稀粥,雙手一抹嘴巴,騰地站起身來,將腰間的草繩兒重新打個結,隨後便跑到院壩中打他的陀螺去了。

直到秦昊吃完雞蛋,秦王氏這才將秦昊叫到房中,一邊給他掛着書袋,一邊叮囑道:「昊兒,你已經休學三個月,如果跟不上學習就跟先生好好說說。」

「娘,這個你就放心吧,你是知道的,我的學業在整個登州府都是一等一的。」秦昊雙眼含着笑,安慰著秦王氏,心裏卻在暗自盤算著另一條路。

秦王氏眼圈有點發紅,在整理完衣衫后,又吩咐著道:「待會去到城裏,順便去府衙將你爹的響銀領回來,娘不識數,每次領回來總覺得比你爹在時領得要少。」

說到秦中林,秦王氏的神色頓時變得暗淡起來,好半晌才輕輕地嘆口氣,接着道,「兩年了,也沒個音訊,是死是活官府也沒給個說法,要是你爹還在,咱們何至於……」

說到這兒,秦王氏的語音有哽咽,有些說不下去了,秦昊見此,心有不忍,安慰道:「娘,你也不必擔心,咱們現在領的既然是響銀而不是撫恤金,就說明爹還活着。」

「這個道理娘又何償不明白,只是自打你爹走後,兩年來音訊全無,讓娘着實放心不下。」秦王氏越說越凄苦,說到後來,眼淚都忍不住要流下來了。

秦昊扶着她的肩頭,輕聲安慰道:「娘,如果你老人家實在放心不下,等我到軍營領完響后,便去找馬政馬將軍,詢問爹的下落。」

聽秦昊要去軍營打探,秦王氏忙制止道:「娘不敢問,你也別去問,當初你爹在隨馬鈐轄出海公辦時曾有交待,無論生死都不能過問,叫我們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裏。」

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兒,對於保密條令,秦昊自然要比秦王氏懂得多,當即轉過話題,很肯定地道:「娘,你放心,只要爹活着,我就一定能把他接回來。」

秦王氏沒有說話,對秦昊的話,她沒有絲毫的懷疑,她相信秦昊有這個能力,因為秦昊不僅僅是她的希望,也是他們整個秦氏家族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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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大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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