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陪伴

無論他多麼心心念念想要來到她身邊，可是一邊是鍾父害怕自己的女兒做傻事，讓鍾啟晨陪着她，一邊是公司里的事情，還是有些需要他親自出面整理，所以，他都只能是在心裏擔心她。她沒有接他的電話，或許她需要一個人安靜一下。一個人的安靜，好好想想。

「有什麼話，有什麼委屈都說不出來吧，我不是來做你的說客的，我只是想聽聽你的委屈。」

慕綰青淚眼婆娑的看着鍾啟晨，他總是可以在自己最脆弱的時候陪在自己身邊。

可是有些時候啊，即便我們明白所有的道理，還是不能免於難受，免於哭泣。承受，除了承受我們別無選擇。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把我賣掉，這麼多年來我一個人吃了那麼多的苦，我一個人總是害怕，真的好害怕。」她哭泣的言語里模糊不清的在說着一些自己都組織不出邏輯的句子，只是，她真的好苦。他知道她真的苦，如果真的有時間機器的穿越的話，他肯定會奮不顧身的穿越到那個幼小的她身邊，從她需要保護的那一刻一直護她周全。可是，如果是假設。而生活，是個必然存在。

不怕，今後的日子裏他會做她最堅固的鎧甲。

可是，苦，也終究會過去的。就像總會有雲開月現，也總會有風雨過後的彩虹。苦是一段時間的，總會過去的。

他沒有打擾她，有時候最好的安慰不是去講道理，不是灌雞湯，不是告訴她沒事。而是在她身邊，聽她訴說，每一個人都需要一個傾聽者，訴說小小的自己在這塵世的心酸，偶爾的瞬間成為被在乎的那個角色。時光在這種瞬間中流逝。

「現在冷靜點了么？」他的溫柔，他的傾聽，他的肩膀，讓她沒有理由永遠沉浸在過去的悲傷里。

她點點頭。

「我知道你過的很辛苦，但是，小青，我是瑤姨親手帶大的，她的為人我最清楚。而且這些年她也一直過的很辛苦，她從來沒有停止過對你的思念和對自己的愧疚。雖然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她思念的孩子就是你，可是，她真的從來沒有停止過對你的想念。你為什麼不能去聽聽她的解釋呢？或許她真的有苦衷呢？」該開口的時候，他知道難，但是還是要開口。

或許她真的有苦衷呢。慕綰青突然想到了一個人——溫琪瑩。

「虎毒不食子啊，小青。再說了，即使瑤姨真的錯了，或許她也只是一時的糊塗呢，人無完人，那一瞬間的決定可能連當初做決定的那個人自己都錯覺了。退一萬步講，如果瑤姨真的錯了，你聽過了再恨也行啊，如果萬一她是有苦衷的，現在她病的這麼嚴重，我怕你將來會後悔啊。」

後悔，是悔不當初，而世界上沒有賣後悔葯的。若是想將來不後悔，唯有讓現在的決定為將來的心安買單。

慕綰青淚眼朦朧的看着鍾啟晨，其實這些天她不是沒有想過這些。尤其是在遇見溫琪瑩之後，她總是會幻覺的把瑤姨想像成溫琪瑩的樣子，而想到之前在鍾啟晨家裏她被蕭婷刁難的時候，也都是瑤姨幫自己解圍，陪自己聊天。那個時候她不是沒有過幻想，如果她是自己的媽媽該有多好。可是，現在真的當這個現實擺在眼前的時候，她就是自己跨不過這道坎。而鍾啟晨是那個把她從搖擺不定中拉出來，讓她有勇氣去面對現實的人。

是的，她需要去面對。

她已經在房間外徘徊了很長時間，可是還是沒有鼓起勇氣走進去。幸虧落大美女捨身相陪，尤其讓自己從傾世美女秒變圍巾大媽的落差下，她還是義無反顧的陪伴着。

她終究還是那個可以隨時讓她依靠的姐姐般的存在。

病房內的瑤姨因為年齡的緣故，再加上進來各種檢查和藥物的折磨已經脆弱到臉色蒼白，虛弱無力。她艱難的依靠着病床，把頭一直望向窗外。她在思念她的小女兒，那個親手被自己「賣」掉的小女兒。她是一個將死之人，這種思念在這樣的生死時刻尤其顯得不可理喻的深切。

「吱呀」的一聲，慕綰青還是在落大美女的大力助攻下，尷尬的拎着水果和鮮花被推進了病房。

瑤姨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病中的人看見新鮮的面孔，總是能多一點喜悅，那種無法用理由來明說，但是卻真實存在的喜悅。

「小青，你怎麼來了。」瑤姨臉上母親般的微笑和真切的伸出來要握住她的手的雙手，讓慕綰青有些不知所措。

「我，就是，過來......看看，您。」

您，她用了一個很禮貌的稱呼。

「真是太感謝你了，還過來看我。快過來坐下。」瑤姨一下就將慕綰青的手握住。在心底里，她是喜歡眼前的這個孩子的。

慕綰青觸電一般的將手縮了回去。瑤姨吃驚的看着她，以為自己是個病中的人被嫌棄，可是看着小青的臉色，總覺得不太對勁。但是又不好意思說什麼，只好暗暗地收回了手，又尷尬的招呼著慕綰青坐下。

慕綰青沒有坐，也沒有動。兩個人獃滯了好久，她終於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你，當年為什麼要賣掉自己的女兒。」

瑤姨先是被這個問題問的悶頭一棒。任憑瑤姨覺得這個問題來的沒有由頭，可是卻有那麼一點正中下懷的意思。

女兒，自己的女兒，這是闊別了多少年之後，自己的耳朵里終於從另一個人的嘴裏聽到了關於自己女兒的話語。她都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你。」瑤姨真的懷疑自己聽錯了，但是她明明聽的真切。可是越是激動，越是說不上話來，她不知道該問眼前這個女孩什麼問題，她又有好多問題需要問，卻不知道從何問起。幸好，葉藍的到來，讓無助迷茫的她有了依靠。

葉藍本來是向往常一樣來醫院照顧媽媽，她還沒有將找到小青的事實告訴瑤姨，她怕她承受不住女兒恨自己的打擊。當她看見九歌的時候就猜到了小青的到來，她不敢想像媽媽會受到什麼打擊，趕緊沖了進來。

「小藍。」瑤姨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女兒，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緊緊的拽著。

「小藍。」她再次叫了一聲自己的女兒，然後珉了一下自己蒼白乾澀的嘴唇，繼續吃力的說着。

「小青，她，問我小四的事兒了。」

小四，是她對那個自己一直虧欠的女兒的愛稱。只是，早已經成為了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一樣。

瑤姨不安而悔恨的眼神，那種激動和脆弱，讓葉藍的眼淚刷的一下流了下來。

「媽。」她只能緊緊的抱住自己的媽媽，她不知道小青說了什麼。只是，她知道那種罪惡感，折磨了這個女人將近二十年的罪惡感再次附加在了她病中的身體上。

瑤姨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的情緒努力穩定下來，她要知道她的小四的消息了，她可以在臨死前看一眼自己的女兒了。她擦乾眼淚，努力的向慕綰青吐出字眼。

「小青，你知道她在哪裏嗎？求求你，帶我去看她好不好，求求你了。」她的祈求，像一根刺一樣扎的慕綰青心疼。

「那你總該告訴我當年為什麼把她賣了吧，虎毒不食子啊，您是賣您的親女兒。」慕綰青的心裏在掙扎，當她看見病床上虛弱的瑤姨的瞬間，她的恨彷彿過眼雲煙般都消散了，那麼多年的母愛的缺失，讓她曾經有過那麼一瞬間想要衝到自己母親懷裏的衝動。可是，想到自己的孤獨無助，她還是強裝着兇狠，她只是想知道答案。

「是我的錯，是我錯了，是我對不起我的孩子，我不配做一個媽媽，我求求你，讓我見見她吧。」如果不是葉藍的饞扶，瑤姨恐怕早已經從病床之上翻滾到冰涼的地板上。

「您錯了，您知不知道因為您的錯，她過的有多痛苦，您現在一個認錯就能抵消掉她二十多年一個人在外面的世界吃的苦嗎？」慕綰青終於還是激動起來，聲音越來越大。

「小青，你別再刺激媽了，她這些所受的苦不比你少。」葉藍終於還是不忍看媽媽痛苦的模樣，替瑤姨發聲。

此時一直沉浸在自責中的瑤姨才猛然抬頭，望着葉藍。

「你說什麼，你剛剛說什麼？」這個病魔纏身的女人，此刻竟然聚集了身上所有的生氣，展現出如鷹一般敏銳的眼睛，定睛的望着她的小藍，又望向小青，然後再迴轉到葉藍的身上。

「你是說，小青就是小四？」她的手緊緊的抓住女兒的胳膊，葉藍抱着她，落下眼淚，閉上眼睛，但還是點了點頭。

原來，小青就是自己的女兒。她是自己的女兒，那個自己一直尋找的女兒，她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女兒，而且現在就在自己面前。她好開心，可是內疚更大於這種開心，她激動，她不知所措。她想像過無數次見到自己的女兒要跟她道歉的情景，可是現在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一遍遍的重複著：女兒，我的女兒，對不起。雙手像犯錯的孩子一樣緊緊的磨搓著。

「對不起，小青，對不起。」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當年的事情，只能這樣一次次重複著。

這場見面，註定是這樣的離散。如同當初那個家一樣，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