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誤落
六月十三這一夜,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先是平陽郡王李衡義脅迫太子李陵逼宮謀反,被右武衛將軍薛禮和輕車都尉沈如恩射殺制服,尤其是輕車都尉沈如恩,不僅痛失長子,更是大義滅親,尤得桓少監的賞識。
據說,原本女皇正在蓬萊殿中欣賞歌舞,忽聽牆外一陣刀戟鳴聲,由是登上蓬萊殿最高層,眼見太子逼宮造反,當即氣的兩眼發暈,說是要先將太子下獄,必要斬殺逆子李衡義!
然而這一番話還未發泄完,便氣暈了過去……
沒錯,是氣暈了過去。
朝中不得無人主持大局,幾位中書令和閣老連夜商討,桓修玉便暫時離開了蓬萊殿。
東方瑤慢慢踱步到榻邊,凝視着韓鴻照的容顏。
她閉着眼睛,睫毛卻在不停地顫抖。
殿中的歌舞早已經撤去,熱鬧散盡,除了濃香灰燼的餘味,便只余幾盞火花昏暗的金蓮燈。
一明一暗,橘黃色的暖光在她的臉上調皮的撲閃。
「我曾經以為,你會一直那麼下去,」東方瑤看着她,說道:「只有自己強大起來,才會讓自己變成高大的喬木,不需自己交託,而是要所有人都來依附自己!」
自己,她的話里有太多的自己,因為在她的思想中,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所以,你就殘忍又自顧自的奪走了我的依靠?
所以,你以為你的好,那些都能得到回報嗎?
所以,你以為人這一輩子,真的不需要任何依靠嗎?
韓鴻照,你錯了。
你只是把你所想的,強加在我們的身上而已。
我從來不是在依靠任何人,我只是,在與他們互相依靠。
「元兒……」
平躺在榻上的韓鴻照,忽然呢喃了一聲,她的手輕輕顫抖著,彷彿做了什麼駭人的夢,四處尋找著,想要找到一個溫暖的手掌。
在哪兒……她的女兒,在哪兒?
慌亂中,韓鴻照感覺自己似乎似乎被一團溫暖包裹住,她逐漸安靜了下來。
門被輕輕推開,發出「吱嘎」的聲音。
「你其實還是在乎的,對吧?」
沒有人回答東方瑤。
良久,東方瑤慢慢抽離自己的手,語氣平靜,「你們給她吃了什麼?」
曹吉祥的目光從東方瑤的身上移到小榻上,微微笑道:「夫人在說什麼,奴婢不懂。」
「你,不懂嗎?」東方瑤轉眸看着他,「曹吉祥,你是和桓修玉勾結在一起,給女皇陛下下的葯,對吧?」
她說完這句話,一向溫和的曹吉祥臉上露出了猙獰的表情,「東方瑤,你想說什麼?就算是我做的,那又如何!」
「勾結佞臣,毒殺天子,該千刀萬剮,連坐十族。」東方瑤面無表情的說道。
「哈哈哈!」
曹吉祥忽然笑了起來,他笑的前仰後合,彷彿適才是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一般,甚至笑出了眼淚,他舉著自己的袖子揩著,直到眼睛變得赤紅,指著東方瑤說道:「東方瑤,我沒你那麼賤!全家都死在韓鴻照的手上,還能從小就對着她賠笑臉,你以為自己活下來就對着起自己的家人了嗎?錯了!你就是家族的罪人!你就是死了也沒臉到地下去見你的老子娘!你他娘的就是個孬種!」
「孬種!!哈哈!!」
東方瑤冷眼看着他在哭在鬧,一語不發。
「怎麼回事?」
石安京皺眉看向燈火昏暗的蓬萊殿,裏面傳出一系列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聲。
「是曹內侍,他似乎是有些瘋癲。」一笑禁衛對着石安京耳語道。
石安京微微頷首,在蓬萊殿前站了片刻,終究還是轉身離開。
這裏是太后居處蓬萊殿,前後自然有一眾大大小小的花園。
石安京看着那個坐在花園中的窈窕黑影,又退了回來。
「去,將寧國夫人喚出來,就說是大長公主要見她。」他說道。
長安的夏日才剛剛來臨,突厥,喬巴山卻是風沙滾滾。
「不行了!不行了!」老撲一疊連聲的叫着:「快停下!我家郎君快不行了!」
「吁——」監官勒住馬,不耐煩的停下來,低吼道:「死老頭!你他娘的有完沒完!一天到晚就知道胡咧咧!」
他能不知道大將軍風寒未愈嗎?那可是上面在催他,兩個月之內必須趕回長安,大將軍又是戴罪之身,誰知道還能盛幾日,難不成還真要為了這麼一個人去冒險?
「郎君,哎哎哎,您別倒呀!」老撲焦慮之下汗流浹背,他手心出了一把汗,扶著馬上的人,一邊小心翼翼的勒住馬,希望這馬能慢一些。
前面就是喬巴山最為難行的一段路,尤其是開始一段,上接陡峭的山崖,下接陡峭的克魯倫河,一不留神……
「咳咳咳!」馬上的男人忽然啞聲咳嗽起來。
「哎呦!哎呦!」老僕又咋咋呼呼起來。
監官不耐煩的想,人家大將軍都沒說什麼,你個奴婢叫什麼鬼!
跟在監官後面的一個黑衣郎君,聞聲忍不住轉過頭來。
男人似乎病額很重,一向俊逸的面容都憔悴不堪,薄唇薄薄毫無血色。
他重新轉過頭來,手抵在馬橛子上,馬漸漸慢了下來。
監官在突厥可汗面前親言宣佈大將軍勾結阿史那贊之後,大將軍卻力排眾議留下了副將齊毅,不過畢竟來之前薛將軍也沒要求將所有人都帶回來,既然如此,他也好做個順水人情。
萬一女皇陛下的風又不抽了,他也好做個準備不是?
呃……不過想到這裏,他似乎有些意識到,剛才自己的態度確實是……
監官猶豫了一會兒,馬的速度也漸漸的慢慢了下來。
北風刮的愈發肆虐。
塵沙打在人的臉上,像是刀割一般的疼。
「該死的!」混亂中,監官咒罵了一聲,正待掉頭到後面去,卻似是聽到又物體掉落的悶聲。
「啊啊!不好了!來人吶!」老撲粗著嗓子驚吼起來。
「老東西,」監官不滿的回頭看着他,喝道:「你別叫了!煩……」
尚未說完的話卻噎在了喉嚨中。
面前的泥沙路上似是有一道滑落的痕迹,直直的沿着咽下陡峭的山路,一眼望去,皆是瀰漫的插圖,而馬上,空無一人,馬下,有個失聲痛哭的老僕。
「怎麼回事!」他立時頂峰跳下馬來,狠狠的晃着那個老僕,「大將軍去哪兒了!」
老僕哭天搶地,「掉下去了!掉下去了!是我沒拉住大將軍!郎君啊!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