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句話說到汝月心坎上，她起身用白布將繡像蒙起來，「這活在晚上的燈下是做不了的，除非有那百年以上的明珠，才能不讓眼睛傷到，得明天一早開始才行。對了，我回來那會兒，你是不是出去走走了？」
「聽了姊姊的話，我是想去附近轉一圈，可每每走到門前就有人來敲門，這般到了第三次，我決定無論是誰都不理會，直奔荷花池去了。」儘管這個季節，荷花池中不過一些才露尖尖角的荷葉，芳華依舊說得津津樂道。
汝月淺淺笑着，聽得饒有興趣，直到兩個人熄燈後睡下，芳華裹着被子翻了個身，還嘟囔著道：「姊姊，其實皇宮是個好地方。」
皇宮是個好地方，不好的只是裏面住着的人，彼此算計、彼此防備，再熱騰騰的心腸，住久了也會冷卻下來。就像她和綠雲一樣，一起吃了那些苦頭，一起過了那些年，最後落得一拍兩散，像是陌路人一般。汝月盯着帳子頂的回字紋看了很久，才慢慢睡去。
一連縫縫補補十多日，汝月的眼睛傷得厲害，看什麽都重影似的，繡像倒是漸漸顯出煥然一新的氣象。
這日，汝月將芳華遣出去，獨自留在屋中，靜靜對着觀音的一雙眼發獃，生怕綉不好就會功虧一簣，拿着繡花針幾番掙扎，終於定心落針，僅僅瞳孔處就換了七八種顏色，一雙流光溢彩的眼在她手底下活靈活現起來。
待汝月停針後，直起腰背，抬手在後腰捶了幾下，才發現天色都黑了，忍不住笑着啐道：「芳華這丫頭倒是放出去野了心思，大半天的都不回來，飯都不吃，不知轉到哪裏去了？」
從桌上拿了茶壺起來，才倒了杯茶水，沒來得及放到嘴邊，外頭門板就被拍得震天響。「汝月姊姊，快開門，不好了，不好了，芳華被刑事房的人抓走了！」
汝月的手指一松，杯子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她也來不及收拾便急急打開門，就見外面站着驚慌失措的阿青，嘴唇直打哆嗦。
汝月知道情況不妙，將人一把拉進屋中，關了門才問道：「你別慌，慢慢同我說，芳華她怎麽了？」
「我方才同幾個宮人一起去邊門那裏將才送來的新鮮蔬菜瓜果領回來，見刑事房的幾個人抓着芳華，我膽子小，不敢上前看個究竟，就見芳華才掙扎了一下，就被搧了幾個耳光，遠遠的聽着，我都覺得面頰刺痛、耳朵發嗡，怕是只有姊姊才能救她。」阿青邊說邊抹眼淚。
汝月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除了芳華還有其他人被一起抓了沒有？」
「沒，只有她一個人。」阿青肯定的答道。
「你記得他們是從哪個方向過來的嗎？」汝月是知道刑事房的手段，可惜只有阿青一個目擊者，她必須要先問清楚，才有希望救人。
「西邊，我見他們是從西邊壓着芳華過來的，芳華平日很少出房門的，怎麽會被刑事房的人拿住了？姊姊，你一定要救她，一定要救她！」阿青突然給汝月跪下來，重重磕了幾個頭。
「姊姊知道的，那日膳房着火，要不是芳華提醒，我們幾個已經都燒死在裏面，要是刑事房需要銀錢打點，我們或拼或湊的，便是去偷也是甘願的。」她邊磕頭邊說着，語帶哽咽。
汝月見阿青年紀小，又是膳房的粗使宮人，沒見過世面與險惡，將事情想得太過於簡單，刑事房要是僅僅用銀子能夠打發的話，她也不用急着問這麽多，不過阿青也算是儘力了。
她將阿青扶起身，輕聲安慰道：「銀錢的話，我這邊有，你們不用着急，我先去打探一下芳華到底犯了什麽事情，回頭要是有用得到你們的地方，我一定會過去交代的，時間晚了，你也快回去吧。」
阿青畢竟天真，聽了汝月這幾句話，以為有了希望，眼睛亮晶晶的，走到門口還不忘回過頭來說道：「姊姊有用得上我的，只管來找我，我一定會儘力的！」
汝月一直等阿青走了才收起笑容，四月晚上的天氣還有些涼，她找出了件寬大的粗使宮女服裝將自己裹住，咬牙從床底拿出個布包，背在身上就出了門，然而才踏出去幾步，外頭的冷風一吹，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整個人站在原地，面上有些獃滯，一時不知道要去哪裏才好。
衛澤不在宮裏，否則問一問他也是好的，這會兒卻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她一咬牙，沿着小路，避人耳目的去了刑事房。
走得近了，汝月頓時覺得陰風陣陣，身上的溫度驟然下降，她想起早先那些不堪的細節，雙腿有些不聽使喚，邁不出去。
此時迎面過來個熟人，像是要分辨她是誰似的，直接湊了過來，汝月想了一想，便將一直拿帕子按在額前遮臉的手放了下來，既然都來了，她一定要打聽到些消息的。「小順子，你怎麽在此處？」
小順子看起來比她還要吃驚，「我也想問，姊姊怎麽在刑事房前轉悠的？」
一句話，汝月聽出端倪，小順子不知道芳華被抓進來，太興殿的人都曉得她護著芳華，就像母雞護著小雞仔似的，要是小順子知道前因後果，一定會問。
「姊姊，這個地方不適合說話，我們還是先回太興殿吧。」小順子覺得汝月臉色很難看，在月光底下，看起來更是隱隱發青。
「小順子，我要進刑事房一次。」汝月覺得沒有什麽可以隱瞞的，瞞來瞞去，把活路都瞞成死路了，「有人同我說，芳華被刑事房的人抓了，在裏面受苦。」
「不可能。」小順子只差哇哇叫，「我才從裏面出來，別說是芳華了，只要是我們太興殿的人被抓，肯定會知道的。」生怕汝月不相信似的，他壓低着嗓子，附耳說道：「我有個表叔在刑事房裏，我就是來看他的。」
「那個人不會騙我。」汝月想到阿青的樣子，都說眼睛不會騙人，阿青的眼睛清澄而單純，更何況膳房的地位不高，阿青沒有要騙她的必要。
「肯定沒有的事，要是姊姊還不信，隨我進去問一問清楚，我表叔還在裏面。」小順子將胸脯拍得啪啪響。
汝月遲疑了一下，才問道：「房公公在不在？」
「不在不在，只有他們幾個值班的在裏面喝酒，房公公又不是一般的小卒子，哪裏會天天待在刑事房裏候着，要是沒要緊的事兒，一般都見不到房公公的人影。」小順子當然知道汝月在擔心什麽，「我曉得姊姊是要避著房公公的，我們偷偷進去一次，看一看，再偷偷出來。」
「也好。」汝月一時也別無他法，低垂著頭，跟在小順子後面，走進那個她最不想跨進去的刑事房。
走進去了些，聽到擲骰子的聲音正熱火朝天的叮鈴噹啷響，幾個太監圍坐一桌，桌子上扔了十來塊碎銀子，酒氣又重，混合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汝月下意識的將鼻口給掩住了。
「小順子，你怎麽回來了，不是說太興殿裏還等着你做事的嗎？」左手邊一個長臉的太監才下了注，抬起頭來問道：「還帶了人進來？這裏是刑事房，你帶相好來這裏做什麽」
幾個人聽了他這一句，都猥瑣的笑起來，起鬨著要看看重新用帕子遮起臉的汝月的長相。
小順子的樣子有些尷尬，乾咳了一聲道：「表叔，這位是我們太興殿的，她聽說有太興殿的小宮女今天被刑事房的人抓了，所以過來看看情況。」
他表叔正等著贏了一把，沖着他們擺擺手道：「今天就我們幾個在這裏守着，哪裏來的小宮女？少聽風就是雨的，要是隨便一句話就到刑事房來看看，這裏還能是刑事房嗎？都變成茅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