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敵人》十(4)

《親愛的敵人》十(4)

穆童三天沒露面,穆仰天不光報了警,拿穆童的照片去警局備了案,還跑遍了全市的醫院、看守所和收容站,去了火車站、機場和碼頭,連城郊東湖的河南人棚戶區都去過了。所有的朋友都發動起來,一二十輛車在武漢三鎮沒頭蒼蠅似的竄來竄去,手機來電一個接一個,電池一天換三塊,恨不得三天就打出一個VIP金卡大戶出來,可穆童仍就沒有消息。

事情到了最後,還是小慧的父母把謎底揭穿了——穆童哪兒也沒有去,就在小慧房間里躺著。小慧一開始就是這宗失蹤案的策劃者,她給穆童買了大包薯條,電腦遊戲是現成的,穆童玩遊戲吃薯條,累了就蒙頭睡大覺,讓小慧在卜天紅面前演戲,兩個孩子共同演繹一場迷藏秀。小慧戲演得不錯,得意得很,事情被揭穿后還耿耿於懷,說要不是爸媽當叛徒,鐵定把戲演到底,別說公安局,就算搬出安全部也沒有用,讓家長和老師在這場迷藏秀中統統完蛋。

被穆仰天找到了的穆童根本不理穆仰天,頭髮散亂著,眼屎懸在眼角,嘴角上沾著薯條粉,盤腿坐在小慧床上不動。卜天紅費盡口舌說了一通,穆童的對策是一言不發,問急了就冒出一句:「你要覺得我不好教,要麼開除我,要麼你辭職。這是家庭問題,與旁人無干。」把卜天紅杵到南牆上下不來。

穆仰天知道這一關他得過,他得把穆童弄回家去,弄不回家去他連溝通的機會都沒有。穆仰天讓卜天紅在外面等著,他自己單獨和穆童談。等卜天紅退出小慧的房間后,穆仰天關上門,對穆童說:「爸爸向你承認錯誤。爸爸不該對你吼叫,不該把你抓疼了。現在你跟爸爸回家去,有什麼話,咱們回家說去。」穆童旗幟鮮明地表示,她不會跟穆仰天回家,她寧願做一身跳蚤的流浪女,也不會和任何媽媽之外的女人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穆仰天說:「卜老師沒有打算進我們家,我也沒有打算娶卜老師,不存在這個問題。」穆童哼一聲,說別來這一套,誰不知道,現在的大人不要臉得很,連基本的程序都免掉了,要這樣沒頭沒腦,比娶還糟糕。穆仰天愣了一會兒,說:「卜老師的事,你給爸爸一段時間,讓爸爸考慮考慮。」穆童不妥協,說穆仰天願意考慮就考慮,願意考慮多久都行,不關她的事,反正她不回那個隨時可能出現別的女人的家。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穆仰天根本沒有退路,已近不惑的男人穆仰天和誰賭氣也不能和十四歲的女兒賭氣,何況在內心深處,他是對女兒有著抱歉的——他沒有替女兒保護好她的母親。他生下了女兒,女兒的母親不在了,女兒的生活殘缺了,但他還在。他在就不能讓女兒失去了母親之後,再有什麼失去。

穆仰天愣了半天,幾乎用一種乞求的口氣輕輕地對女兒說:

「爸爸向你保證,如果爸爸不能讓你滿意,任何時候你想離開家,爸爸都不會阻攔你。」

穆童隨穆仰天回了家,當天留在家裡,第二天穆仰天送她回了學校。父女倆沒有再提吵架的事,也沒有提到卜天紅。穆仰天知道事情並沒有過去,不會過去。果然,到了下一個周末,穆童從學校回來,先回自己房間,翻出一隻旅行包,往包里裝了幾件換洗衣裳、CD機和兩本卡通讀物,娃娃錢包塞進旅行包,拉鏈拉上,往床頭一丟,出來坐到餐廳里吃飯,然後丟了碗,去視聽間里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穆仰天打掃穆童房間的時候看到了床頭的旅行包,不知怎麼的,竟莫名其妙地想起自己那個年代少年先鋒隊的一句宣誓詞:時刻準備著。

穆仰天沒有把女兒出走的原因告訴卜天紅。倒是卜天紅,天天夜裡把電話打到穆仰天卧室里,關心穆仰天的心情,勸慰他,並且追問穆童離家出走的原因。穆仰天不說原因,只說事情已經過去了,往前看吧。他希望自己靜下心來,能有幾天時間考慮考慮整件事。同時,不管父女倆是不是為卜天紅爭吵,分歧是不是在卜天紅那裡,卜天紅本人是無辜的,責任不該由她來承擔。但是卜天紅聰慧,聽出來了,在電話那頭問穆仰天,是不是和穆童鬧彆扭了,而且這個彆扭是為她鬧的?穆仰天反問卜天紅怎麼就知道?卜天紅說:「孩子的父親是我的男朋友,父親的孩子是我的學生;一個是老孩子,一個是小孩子,兩個人都不老練,有什麼都寫在臉上,還有什麼不知道?」過了一會兒又補充道:「穆童雖然回校上課了,但這個星期好幾次沒交課堂作業,我和她說話,她愛搭不理,拿眼白來看我。你不用瞞我,我知道你們鬧彆扭的事與我有關。」穆仰天不知道該怎麼接卜天紅的話,人靠在床頭,耳邊夾了話筒,一口一口地鎖緊眉頭抽悶煙。卜天紅很平靜,反過來說穆仰天:「離異家庭好比沒了鷹的森林,沒有雪豹的草原,生態出了問題,大人孩子都會有一些麻煩。這麻煩其實不在孩子身上,在大人身上。」穆仰天不明白卜天紅這樣說是不是在埋怨自己。穆仰天抬了頭,拿眼睛往對面看,看不見皮線那一頭的卜天紅。卜天紅沒有等到這一頭的聲音,明白穆仰天是沒聽懂自己的話,接著說:「森林裡如果消失了鷹,兔子和鼴鼠會大量繁殖,濕地會受到不節制破壞,森林總有一天會因為濕地的消亡而最終消亡。孩子是幼鷹,大人是成年鷹,幼鷹承擔不了森林消亡的責任。」

到了卜天紅那裡,什麼事情都會一目了然,讓人站在X光機後面似的,無法隱藏什麼,這多少有些激怒穆仰天。穆仰天不想隱瞞什麼,想要的是承擔。可沒有人要他承擔,沒有人把他、他的所欲所求、他的挺身而出當一回事兒。所有的人都在愛的旗幟、親情的旗幟下用愛和親情的權利來襲擊他,把他當一個火力點,必欲翦滅而後快。穆仰天總是讓人在關鍵時刻拋棄掉,而這樣的拋棄,又總是以穆仰天的不能作為為由宣布出來的。童雲宣布穆仰天的財富不能左右她要的生活,所以她走了;聞月宣布穆仰天的性無能不能證明她的女性生命,所以她離開了;現在又是卜天紅,她要來宣布,他的森林是座麻煩的森林,而這些麻煩全是他這個家庭男主人帶來的,這樣的森林只會繁殖大量的兔子和鼴鼠,無益於別的生命居住,是遲早要消亡的。可穆仰天想,她們早幹什麼去了?為什麼她們不在一開始的時候就說出那些話?要是她們說了,還有那些麻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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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父親與問題女兒的哀怨故事:親愛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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