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他細心拭去她眼角的淚,嘆息道:「你呀……不是才答應我忍住不哭的么?六兒無大礙,依我看,她多半是偷偷跑回江北,投奔他五哥與外祖。到了那,總是比困守在京城好些。」

「可是路上兇險,她一個姑娘家,該如何是好?」

「你自己的女兒,你還不清楚?她既然決心要去江北,自然已經想好退路,這丫頭鬼精鬼精的,不是你我可比。」

「都是你教出來的!早說了女兒家溫良賢淑即可,你卻……」

「好了好了,怪我,都怪我。兒孫自有兒孫福,生逢亂世,誰人不苦?」他環住她雙肩,黃昏凄涼的光暈中抱緊了相思一生的心上人。

轉眼到八百裡外另一處。

隆冬歲末,辭舊迎新。

都督府內煙花絢爛,人聲喧嘩。小孩子推推搡搡湊熱鬧,圍著長輩領壓歲紅封,府裡頭歡聲笑語一片,早已經忘了身處亂國戰起之時。

江北這塊地方,不南不北,說起來算不上冷,但冬天濕氣重,北風刮過來,寒氣都鑽進骨頭裡,冷得人牙關打顫。

賀蘭鈺今日多穿一件夾襖,身上披著太婆送來的玄狐領斗篷,單單領著馮春一個,提著食盒往後山停雲觀中去。

盤旋的小徑蜿蜒曲折,馮春跟著賀蘭鈺也算養尊處優,好些年沒爬過這樣難走的山路。好在道觀建的並不偏,算起來,也就在都督府大院內,離九重天千萬里,躋身紅塵三千丈。

來人輕叩門扉,咚咚咚。一個不小心,驚擾了雪天紅梅。這晚來天青,山寺寂寥的清雅風光,彷彿都讓他鞋底的灰,染了俗。

小道姑改了名兒叫玉心,並不似前輩一般清冷肅穆,見著馮春,當即眉開眼笑,「馮春大人到了——」向後讓一讓,才發現賀蘭鈺,瞬時紅了臉,要屈膝行禮,卻讓賀蘭鈺抬手攔下,「你如今是出家人,倒不必與我行俗禮。」

賀蘭鈺邁過門檻,緩步向前,手裡還提著沉甸甸的紅漆泥金雕花食盒。

玉心連忙上前去接,半道讓馮春攔住了,使個眼色,壓低了聲音說:「甭費心了,大少爺非得自己提著,不讓人碰。」

還沒來得及說上話,前頭賀蘭鈺已在問,「她……近日可好?」

玉心快步跟上,「大少爺放心,吃好睡好心情也好。今兒起得晚了些,到現下精神頭還足著。」

「嗯——」他淡淡應一聲,未作多言。

玉心卻瞧見他低頭時溫暖和煦的笑,似寒冬天裡春風拂過,吹得整個人都飄飄然落進雲里,不知今夕何夕。

至門前,賀蘭鈺略停上一停,深呼吸,進而抬手輕叩。

那手生得修長精緻,又如玉一般細膩無暇。玉心剛入師門就動了凡心,人愣在雪裡,獃獃被一隻手勾了魂魄。

門半掩著,有人自內敞開來,扶著門框盈盈相待。

賀蘭鈺瞧見她彎彎似月牙的眼睛,便也止不住勾起嘴角,陪她在月華滿地的深冬寒夜裡傻笑。

「歲歲平安,萬事如意呀表哥。」她一身石青色緞面道袍,頭戴玉女冠、淺青色道巾,反倒顯出一份不染俗塵的天真嫵媚,似忽來暗箭,直刺心頭。

賀蘭鈺微怔,見她雙手合攏作揖,嬌聲問,「表哥空著手來呀?我的壓歲錢呢,怎不給一個?真真小氣。」

「調皮——」他伸出手來,捏她鼻尖,帶來屋外微微寒意。側過身繞開她進屋來,食盒擱在小桌上,自袖中抽出一張紅封來遞給她,「多大個人了?還來討這些?」

她接過紅封在手裡掂量掂量,實在是輕得打漂,不由得抱怨,「這是給的什麼呀?你的字我可不要,我寫的好著呢。」

賀蘭鈺瞄她一眼,「是銀票。」

「呀,表哥好大方。我瞧瞧有多少……」說話間就要拆了紅封拿到眼前來分辨,被賀蘭鈺握住了手,搶走了紅封往書案上一扔,冷哼道,「越發的沒規矩,府上就是缺個厲害人物見天兒的整治你。」

「表哥好凶……」

「顧六斤,你過來些……」

她不樂意,「我如今道號妙清,你該叫我師太才是。」

誰知賀蘭鈺根本懶得搭理,只管拆開了食盒,拿滿桌鮮美誘惑她,「想吃嗎?」

她點點頭,乖得像滿山亂蹦的小兔兒。

賀蘭鈺便問:「是不是六斤?」

她點頭,毫不猶豫,「哎呀,我就是六斤,表哥,山高水遠,別來無恙呀。」

「瞧瞧你那小沒出息的樣兒。」賀蘭鈺兩指繃緊,輕輕彈她額頭,嫌棄說,「這輩子就沒硬氣一回。」

雲意摸著眉心,不服道:「橫豎我樣子難看,難受的又不是我自己。」眼珠子往房樑上瞅,就是不敢看他,「不愛看別看。」

賀蘭鈺聞言輕笑,「這句話倒算得上硬氣,你看看你這樣兒,瘦了就再也補不回來,真想把你往油缸里塞,不喝完不許冒頭。」

雲意不以為意,依舊涎臉涎皮,「那你記得再給我塞點兒酸菜,油喝多了膩得慌。」

他搖頭嘆,「無藥可救……」

雲意笑嘻嘻渾不在意,「葯又不好吃,我才不稀罕。」

賀蘭鈺親自將飯菜擺上桌,再把象牙筷遞到她手裡,招呼這個面嫩貌美的小道姑坐在身邊。「一個人過年還沒個好吃的,我瞅瞅,躲在犄角旮旯里掉金豆豆沒有?」說著真湊到她眼前來,仔仔細細打量一遍,「眼睛沒紅,臉紅了。咱們六斤總算有一分姑娘樣兒。」

雲意忽而面紅,忍不住推他,「做什麼呀,大過年的就不能對我好點兒?就知道取笑人。老這麼六斤六斤的叫,人都給你叫俗了。」

「倒寧可你俗一點,如此便能下山來,配我這天下第一大俗人。」

他這話說得極輕,等雲意將專註目光從琳琅菜色中挪開來,問:「你方才說什麼?我沒聽清。」他卻是不肯說明了,不過淡淡一笑,就此揭過。

另起一句,問說:「腿上的傷好些了?」

「風雨天還是疼得厲害……」話未完,注意力已然挪了地方,「呀,這獅子頭帶葷腥,我怎麼能吃?你拿來就為讓了饞我呢?」

賀蘭鈺握住她手背,沉沉道:「是表哥不好……」

雲意反來安慰他,「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人非萬能,總有顧不上的時候,要怪也不能怪你。」

「只恨祖父偏安一隅,不容我渡江與他一戰!」

「打仗有什麼好的?我看呢,能不打就不打,安安心心過日子才是正理。不過這獅子頭是怎麼回事,你到底說是不說呀?」

她不停不休地問著,彷彿只有吃,才是天底下頭一等的大事。

沒想到賀蘭鈺頗具深意地問她另一事,「獅子頭就那樣重要?」

雲意點頭,理所當然。

「國讎家恨和獅子頭,孰輕孰重?」

她歪著腦袋,想了想答:「國讎家恨可以慢慢來,獅子頭這餐不吃,隔一夜就要壞啦。」

他忽然間沉下臉,眉心有烏雲重重,顯出滿腹心事。

「陸二與獅子頭作比呢?」

雲意想也沒想,當即開口反問:「陸二是誰?」

「好,最後一問,我與獅子頭,選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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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太嬌縱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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