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毛糰子婆娘躺在床上,幾個孩子扯著她的衣袖哀哀痛哭,卻遲遲不見她轉醒,眾人圍著床,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見顧早進來,都忿忿的拿眼斜睨著她。

顧早苦笑,對眾人略略點了下頭,才問毛糰子,「家裡可有糖?泡些濃濃的糖水給她灌了,可能會醒來。」

毛糰子苦了臉道:「糖這樣的金貴物事,家裡哪會有?」

其他人面面相覷,想來也是沒有。

不一會,卻見那給毛糰子婆娘抹香灰的婆子顫巍巍地端了個粗瓷碗過來,說是正好前兩天孫子嘴饞,鬧著要吃糖,她便去鎮上集市買了,見顧早提起,就急急回家將剩下的糖泡了端過來。

顧早連連道謝,讓毛糰子攙起他的婆娘,扳開了嘴巴,半灑半喝地把那碗糖水灌進她的嘴裡。

也不知是不是那碗糖水的功效,不一會,毛糰子婆娘呻吟一聲,睜開了眼睛。眾人頓時面露喜色,看著顧早的眼神也稍微和氣了些。

顧早向毛糰子再三賠禮,又順著旁人的口風,答應過兩天送一籃雞蛋過來,這才出了毛糰子家門。

她匆匆趕回家,一進門忽見方氏從門後竄了出來,面色發白,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急急問道:「怎麽樣?那婆娘不會真的那麽不經摔,這樣就磕死了吧?」

顧早搖了搖頭,「醒了。」

方氏長長舒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幸好幸好,害我白白自己嚇自己,想來也不過是輕輕一腳,她哪裡就那麽嬌貴了。」

顧早又道:「不過我們要賠一籃雞蛋給她補身子,不然他們就要報官告你行兇。」

方氏氣得跳腳,大罵起來,「他這是在訛詐!老娘哪裡有這麽多雞蛋賠她?要吃自己下去!」

顧早嘆口氣,忍耐地勸道:「娘,畢竟是你不對在先,一來,咱們並未在她家找到鋤頭;二來,她是被你踢了才倒地撞得頭破血流,賠她一籃子雞蛋就當是破財消災。」

「我呸!」方氏惡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聲音卻是輕了不少,「老娘的頭髮也被她扯了不少下來,怎麽不見她賠我木耳菜」

顧早搖了搖頭不再理她,方氏猶在她身後低聲咒罵個不停。

顧家沒有養雞,賠禮的雞蛋自然只能用買的,顧早打聽了此時市價,一枚雞蛋竟要五文錢,一籃三十個就要一百五十文錢。她自己是一文不名,過了兩日,見方氏還是抵死不肯拿錢買雞蛋,心中有些犯愁,正枯坐家中看著顧三姐繡花,想著賺錢的門路時,門外突然亂烘烘的湧進一幫人,領頭的正是毛糰子。

她心中一沉,急忙上前迎接,陪著笑臉小心說話,「糰子叔,欠你的雞蛋再過幾日一定會送過去的。」

「雞蛋?現在就是十籃雞蛋也不夠賠了,叫你娘出來,見官去了!」毛糰子身後的一個男人氣勢洶洶地道。

顧早一驚,向毛糰子問道:「糰子叔,嬸子她……」

毛糰子嘆了口氣,面上帶了為難之色,「二姐兒,實不相瞞,我家婆娘醒是醒了,可現在卻是認不得人,整日痴痴獃呆,這可叫我怎麽是好」

顧早大驚,原以為毛糰子婆娘醒了便是大吉,萬萬沒有想到她會有這樣的後遺症,這下子可真是有些麻煩了。

正躊躇間,方氏已從裡屋奔了出來,指著毛糰子的鼻子罵道:「好你個毛糰子,看我家死了男人,孤兒寡母的就上門來欺凌,訛了雞蛋不夠,你還想怎樣?你那婆娘什麽痴痴獃呆,是故作痴獃吧!」

她話音剛落,毛糰子身後的一個本家親戚氣不過跳了出來,朝她的手指用力拍下,「你這婆娘,平日里動不動鬧得雞飛狗跳,現在害得我家大侄女痴痴獃呆,你還不認?﹂又對毛糰子道︰﹁跟她多說也是無用,你幾時見她講過道理了?還是快些拉了去見官得好!」說完捋起袖子,拖著方氏要往外走。

方氏當然抵死反抗,朝那本家親戚臉上吐了一口濃濃的痰。

那親戚大怒,吼了一聲,頓時六七個壯年人圍了過來,七手八腳架起方氏便拖出門去。方氏殺豬般的扯開嗓子叫個不停,高亢的聲音大得三裡外都能聽見。

顧早慌了,急忙伸手攔住眾人,又陪笑臉道:「各位叔叔伯伯,大家都是一個村裡的,我娘脾性是急了點,倒也沒真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這次糰子嬸子的事,大家也都看到了,只是樁意外,並不是我娘故意害她的。有事大家好好商量,俗話說,見官三分災,只怕最後兩邊都落不了好。」

那親戚見她說話有條有理,不禁停下腳步,上下打量了她幾眼,「不去見官也可以,只是叫里正來評評理是免不了的,你家老娘是說不清的,你弟弟又小,你去叫了本家的人,明日一早到村裡祠堂來說話。」

顧早忙不迭點頭應了,那親戚才對方氏呸了一口,讓人鬆開她,領人揚長而去。

方氏剛被鬆開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不吭聲。顧早走到她身邊,扶她回到堂屋,接過顧三姐遞來的巾子,給她抹了把臉。

方氏這才緩過一口氣,面色卻是有些發白,獃獃坐著也不鬧了,想來是有些後怕。

顧早嘆了口氣,拉了顧三姐到一邊,細細問了村裡的本家親戚有誰可以說得上話。顧三姐雖奇怪她怎會問自己這些她理當都該知曉的問題,不過此時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還是趕緊把知道的都說了。

這東山村中有顧、毛兩個大姓,顧家本還有個大伯名喚顧大,前幾年已舉家遷至東京做營生,如今村裡只剩下一些堂叔伯了,自從顧二沒了之後,也不怎麽往來。

顧早心知這些本家叔伯是幫不上什麽忙的,卻還是硬著頭皮讓顧青武陪同,一家家地拜訪。果然,那些人早就聽說了方氏惹出的禍事,躲都來不及,哪裡還會自尋晦氣來幫忙出面說話?交情較好的只是笑著隨口敷衍,不好的乾脆閉門不見,姊弟倆走了一大圈,晚上才回家,卻是除了一肚子氣,什麽也沒帶回。

方氏見他們回來,抓了顧早問:「怎樣,可有誰答應了?」見她搖頭,忍不住冷笑起來,「我就說那些人是指望不了的,早些年你爹還在,家裡還過得去的時候,可是今天借鹽、明日借醋的,如今你那死鬼老爹一走,誰還來瞧過咱這孤兒寡母的?也罷,明日就是剮了我這一身老肉,也絕不能讓人看了笑話去!」一邊罵,一邊去給院里的豬餵食去了。

顧早緊皺著眉頭,尋思了一會,遂悄悄來到裡屋,從柜子里拿了昨日看見的一塊綢布,塞在衣內偷偷出了門。

她朝著村子東頭的里正家走去,到了門前,猶豫了下,終是推門進去了。

那裡正已經吃過晚飯並不在家,里正夫人正蹲在堂屋門口看家裡的兩隻黑狗咬著玩,見她進來遂站起身,神色詫異。

顧早陪了個笑臉,親熱地叫了聲嬸子,那裡正夫人只是淡淡應了,並不怎麽搭理。她也不在意,湊上前去,手抹了下眼睛,已是眼淚汪汪。

片刻之後,顧早便出了里正家大門,而衣襟里的那塊綢布已經沒了。想著剛剛里正夫人拍著胸脯打包票的樣子,她不得不感嘆行賄這一招果真是事半功倍,怪不得後世常常有某蛀蟲被揪出後,痛心疾首地將責任推給那向自己吹枕邊風的另一半身上。只是這宋朝的花椒麻勁還真不小,抹了這麽久了,直到回到家中,她的眼睛還是很不舒服。

第二日,顧早起了床,便見方氏已是收拾齊整,臉上表情緊繃得似要上斷頭台的樣子,心中不禁有些好笑,卻也微微發酸。想了下,她吩咐了顧三姐和顧青武幾句,挽著方氏便前往村尾的祠堂。

母女倆抵達祠堂之時,裡面的人並不多,大多斜了眼睛看著她們,私下咬耳朵議論個不停。方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神色羞惱,顧早站在一旁如老僧入定,當作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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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西施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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