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蝙蝠衫

張蘭蘭到製版室的時候，許甜剛把紙樣壓好，拿了筆在想。

張鵬把許甜這個狀態看做為難，見自己侄女來了就說了句。

「小許，算了，你別在這浪費時間了。廠子里挺忙的，你看你這不是耽誤大家時間嗎？」

聽了這話，許甜扭頭看了張鵬一眼，目光又輕飄飄的飄過了張蘭蘭的臉，沒說什麼，只唇角微微彎了點笑痕，隨後她又將目光轉回來看向灰褐色的紙板。

筆尖瞬時落了下去。

一起筆就是一道漂亮的弧線，那弧線的圓潤順滑度和她手勢的穩健度讓在場幾人眼裡都閃過一絲微驚。

繪製這種圖樣，沒有相當的功底，畫條直線都困難。所以基本上一起筆，便知對方是不是真有兩把刷子。

其實現在這個時候許甜確實對製版還是一竅不通，但是循著前世的記憶，筆尖遊走的也還算靈活自如。

「這……」

魏師傅先發出驚訝的輕呼聲，張鵬那眉毛越擰越緊，張蘭蘭則目光晦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許甜沒有在意身旁人的反應，彎腰低著頭，目光只專註於自己的筆尖。

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一副圖樣便畫好了。她放下了筆，退到了一旁。

「好了。這是個大概的樣子，每一片的尺寸我都標好了，照著這個樣子做裁片沒有問題。」

她畫的雖是整體圖，但是每一部分該有的尺寸都標註清楚了，如果真要做實樣，直接按照這圖樣上的尺寸做分片就可以。

「你這是什麼衣服？奇奇怪怪的。」

張蘭蘭先上手把紙樣拿了起來，不削的口吻再度響起：「這袖子這麼寬鬆肥大，你這怕不是給人準備的衣服，而是給鳥畫的。」

這圖稿畫的奇怪，圓開領，前襟沒什麼看著挺正常，袖子卻是從袖口往後越來越寬鬆，整個展開跟翅膀一樣。

張蘭蘭的諷刺很快得到了張鵬的支持，他是直接黑著臉訓斥。

「小許，你這是在消遣我們吧？這叫什麼？這東西能穿？」

剛剛他看見許甜那遊刃有餘的畫姿還暗暗驚訝了一把，現在看到成品，心裡略得意同時也生氣，氣這才20出頭的小女工涮了他一把。

許甜看了他倆一眼，隨手將張蘭蘭手裡的紙樣接了過來，剛想開口，卻聽魏師傅說道：

「哎呀，我想起來了，這個我見過，這叫……這叫……」

魏師傅拍著腦袋想不起來，許甜笑道：「蝙蝠衫。沿海地區剛剛流行起來的。這個季節，用咱們廠產的平棉布，採用玫紅，粉綠等等一些亮色，再點綴一些時新的印花，成品出來，效果不差。再冷一下，可以用針織布，套頭，開衫都可以，最好的純色，裡面好搭配。」

一席話說的張鵬叔侄兩都愣住了，那張蘭蘭自進了廠就自覺身為車間主任的侄女高人一等，最瞧不上眼的就是其他的跟她年紀相仿的女工，凡事都愛爭個輸贏，此時自然也忍不了。

「呵，說來說去，你這怕是從哪個報紙的犄角旮旯里學來的吧？還不是抄來的？我還以為是你自己想出來的，有什麼了不起的？再說，這剛剛冒出來的東西，能有市場嗎？還不是紙上談兵？」

張蘭蘭滿臉不削，許甜也不急，溫笑道：

「沒錯啊，是從別人那學來的。但是以咱們廠現在的情況難道還有能力自己創造潮流？我們能做的不就是緊跟潮流嗎？如果連潮流都搞不清楚是什麼，那不是等著被淘汰？」

「你……」張蘭蘭受不了許甜那自信閃耀的目光，總覺得那目光就是對準她一個人，帶著挑釁。

可是許甜沒讓她把話說完就截斷了她：「再說市場。為什麼沒有市場？現在沒有市場是因為雲城還沒有人學到這潮流，說白了就是信息落後，可再落後，總有跟上的時候，那時候就有市場了。或者，我們甚至可以銷到外面去，銷到有市場的地方去。市場是自己開闢的，不是它來找你的。」

這是前世，她後來總結出來的心得。

這個時候說出來，大有點高屋建瓴的意思，以至於那很不待見她的張鵬都驚訝了。

「好。」

一聲清喝打破裡屋內短暫的沉默，眾人朝門口一望，竟是廠長。

程廠長進來從許甜手裡拿過了紙樣，細看了看，臉上帶著讚賞。

「我聽說有人來應聘了，過來看看，沒想到小許還有這樣見解。」

這廠長程東河年紀不大，40多歲，這兩年因為廠子每況愈下想過很多辦法挽救。許甜知道，他是個有進取心的人，自然能懂自己的話。

「程廠過獎了，我這也就是不成熟的見解。最近我家有個親戚剛好從南方回來，我們聊了聊。現在正在搞開放，其實是個很好的時機。」

「搞開放跟你有什麼關係？真是能扯。」

張蘭蘭見程東河竟誇上了許甜，心裡嫉妒的要命，嘟囔一句，又看了看張鵬。

張鵬也知道這許甜要是再進來肯定跟自己不對付，便會意對程東河說道：「程廠。這招製版師可不是光嘴上說說就行的。今天她這圖雖然畫的有點樣子不過小張說的沒錯，那也是抄來的。我看這事……」

「哎，老張你也不要這樣說。小許說的沒錯。咱們是小廠創不了潮流，只能緊跟潮流，能抓住潮流就是不錯的。」

聞言，張鵬臉色難看，張蘭蘭有些急，許甜目光掃過這兩人的臉，沒等這兩人再說什麼，就道：

「這樣吧，我知道我的水平暫時還不能跟魏師傅比。如果廠子能重新錄用我，我還保持跟以前一樣的工資。」

製版師比普通女工的工資要高一倍。

程東河一聽這話臉上的笑意越發的明顯了，不等張鵬和張蘭蘭再說直接就拍了板：「那行，明天你就回來吧。我看這圖開的也不差，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還有這能耐？」

程東河自然也不是光憑了許甜幾句話就錄用她了，最主要的是，這圖樣本身出的不錯，標註的尺寸更顯細緻。現在的老師傅做事都沒這麼嚴謹。

「我其實一直在自學這些，學的不好，以前不敢出來獻醜。」

許甜謙虛道，程東河不住的點頭：「這樣就對了，年輕人就要不停的學習，現在國家搞改革開放，許多事都不一樣了。咱們廠也要多學學人家外面的東西。」

工作就這樣敲定了。張蘭蘭氣不過，臉紅脖子粗的想抗議，被張鵬扯住了胳膊。張鵬心知跟誰斗都不能跟廠長斗，一口氣只好先壓了下去。

許甜離開製版室之後又被程東河叫去談了一會，離開廠子天已經黑了。騎上車正想著今天晚飯的點遲了，那一家子人不知道會不會生氣時，前方突然竄出了一個黑影來。

她一急，車把晃了晃，沒穩住咣當一聲連人帶車摔在了地上。

還沒顧得上疼，那黑影就撲了過來，一把將她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