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你哪位?我們母子的生活原本就這樣過,為何要配合你?

他識相地閉上嘴巴,不為晚餐的菜色發表意見。

回到家,他上網開視訊,與公司主管開會,背景配音是「三隻小豬」。

另一頭的主管有些走神,一度無法融入這迷詭的氛圍。

不是在討論石英磚要發包給哪家建材商嗎?莫非其中暗藏什麼神喻?

「連豬都知道蓋房子要穩紮穩打、實磚實瓦,這需要我教嗎?」

「……」看來他們的總經理今天奇蒙子不佳。

硃筆一揮。「我明天要看到這兩家廠商的報價單跟營運書面報告。」

他已經交代這兩天不進公司,有急件直接E-mail或電話聯絡。

關掉視訊,接着回覆完幾封急件,合上筆電螢幕時,三隻小豬已經講到尾聲。趴在他床上聽故事的小寶全程安靜,沒上前來打擾,或許是知道他在工作,也或許是這個故事比國王的驢耳朵淺顯易懂。

空氣中飄來淡淡的烘焙香,孩子的媽在廚房做點心。不知——他若再加點一杯水果茶,會不會被白眼。

他起身,到陽台上舒展筋骨,呼吸新鮮空氣。

趙小寶也下床跟過來,學他深呼吸。

伸展操做到一半,看見樓下庭院有訪客,她把剛烤好的杯子蛋糕分了一袋給對方——那是他工作一整個下午的心靈寄託,他跟小寶的下午茶!

心情瞬間,無以言喻地惡劣到極致。

趙知禮跟着他的視線看。「隔壁剛搬般來的王叔叔。」

隔壁小王。

真是個好劇本。

「王叔叔很常來找媽媽?」

小寶點頭。「王叔叔做菜很好吃,有時候會分一些給我們,媽媽也會分餅乾給他。」

至此,劇本大致可以命名為「近水樓台先得月」了。

鬼才會相信,如此密切的互動與往來,會單純得無一絲圖謀。

男人不會沒事對女人大獻殷勤,江晚照也不是無知少女了,應當知道在接受他人的善意時,該拿捏好的分際,別給他人錯誤的遐想空間——倘若她當真無意的話。

他希望是他想多了,但這從任何角度解讀,都是典型的曖昧中。

細細回想,他這一次來,她態度很明顯淡了許多。

他原以為是小寶的事,讓大家心情不好,但顯然,並不是那場爭執引起的小彆扭。

她以前,幾乎不跟他吵,因為大多時候,她總是能理解、會包容。

女人待你上不上心,其實很明顯,當她在乎你時,連你睡不好她都看得出來,若她心裏沒有你,撞破頭她也會視而不見。

抬手無意識撫上額頭的紗布,這道傷,她至今沒問一句。

她說,他不懂小寶要什麼。當時他沒有意會過來,現在才明白,那是怨懟。

他不懂小寶要什麼,也不懂她要什麼,她已經對他、對目前的狀態產生埋怨。

她確實沒有義務配合他的腳步,事事以他為重,以前如此,不代表一直如此,她的心不會一直都在。

他不確定,她刻意冷他,是否就是在暗示他這件事?

【第十五章冷戰】

一整個晚上,他都在觀察她。

她不跟他說話、不與他互動、甚至不看他一眼,他沒有與誰冷戰過,分不出這是疏遠?還是賭氣?

以往,他從來不必刻意去想,應該說什麼。在外頭,已經耗盡腦力,分場合分對象、要掐幾分力道、說人話還是鬼話……回到這裏,他可以卸下所有的偽裝與假面具,她會自己找話題,什麼都不說也沒關係,她就安靜地待在旁邊,陪他。

這裏,是他窩憩的避風港。

可是現在,他不確定了,不確定,她還願不願意讓他窩。當她不再主動走過來時,他竟然不知該如何拉近他們的距離。

該說些什麼話,才能結束冷戰?

該如何確認,這是冷戰還是冷感?

他想了一整晚,自從戒掉助眠藥物后,久違的失眠再度找上他。

他睡不着,煩躁地想來根煙,於是翻身下床,拎了外套車鑰匙出門。啟動汽車引擎時,眼角瞥見上方晃動的黑影。

趙知禮穿着睡衣、披着貼身的小毯子,靜靜站在階梯上看他。

趙之寒降下車窗。「小寶,你不睡覺跑出來做什麼?」

「小叔叔要走了嗎?」他聽見開門聲。

最近常常這樣,睡着以後,醒來小叔叔就不見了。

「沒有,我只是出去買個東西。」領悟了什麼,趙之寒打開車門,朝他伸出雙臂。「要一起去嗎?」

「好。」小身子沒有猶豫地偎來。

他抱牢了,攏妥小毯子,掌心輕挲孩子細柔的髮絲,用着連自己都陌生的溫軟聲嗓承諾道:「我要走會跟你講,不會讓你轉個身,就突然看不到。」

「嗯。」小手臂圈抱上來,有他的保證,安心了。

他們也沒去多遠,就到附近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超商而已。

買完煙,結賬時店員不斷掃來的眼神,充分傳達了質疑與不友善,大概是在想,哪來的不良家長,半夜讓小孩穿睡衣披毛毯,拎着瞎晃。

也沒有到非常不良,他除了買煙,還有給小孩買棒棒糖。

走出便利商店,看看手中的香煙,才突然回神,問自己究竟在做什麼?他不是早戒煙了,現在不但破戒,還要在孩子面前抽嗎?

他停下手,改拆棒棒糖包裝,遞給小寶,然後孩子抱坐在腿上,靜靜在便利商店處待一會兒,沉澱思緒。

入了夜,微起寒意,他謹慎兜攏毯子滑落的一角,將孩子嚴實地圈在懷裏——動作頓了頓,忽覺這畫面煽情得好笑。

凌晨十二點,孤燈下依偎取暖,簡直像天涯飄零流浪一父子。

他真的笑出聲來了,趙知禮困惑地仰眸望他。

「沒事。」他親親孩子的發心,輕道:「小寶,你是我在心上,小小的寶貝,知道嗎?」他以為,這句話永遠不會說出口,但是他說了,原來說出口,沒有那麼難,他現在懂得母親對他說這些話時,是什麼樣的心情了。

「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這個懷抱,永遠為他擋風遮雨,「所以沒事,別怕,你只要勇敢地往前走就好,我會在後面跟着,跌倒也不用擔心,我不會走開。」

趙知禮好像聽懂了,「做錯事也沒關係嗎?」不會不理他嗎?

「沒關係。所以趙知禮,還記得那個驢耳朵的故事嗎?你說你聽懂了,你有沒有覺得,你現在就像身上長了驢耳朵一樣?那你是想藏起你的驢耳朵,還是承認它?」無論他想選哪一個,都沒有關係,他可以陪他的孩子脫掉帽子走出去,也可以幫他的孩子殺掉理髮師,無條件溺愛護寵到底。

趙知禮低頭想了很久。叔叔平常都喊他「趙小寶」,當他喊「趙知禮」時,就表示這是很嚴肅的事情,要認真想。

「那……叔叔可不可以陪我去跟小胖說對不起?」他怯怯地,低聲囁嚅。

「可以。」他輕輕摟着,搖晃拍撫。「小寶好棒,沒有選擇當懦弱的笨國王。」

放下始終懸宕的心事,小寶揉揉眼,有些愛睏了,伸出含在嘴裏的棒棒糖,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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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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